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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4章

暖阁里有些热,本以为请过安就能回去的,没想到皇后要留膳。素以觉得脑门子一圈都出了汗,摘帽子又怕不尊重,左右为难。

皇后看她一眼,笑道,“没外,把坤秋摘了吧!”

兰草上来伺候,拿篦子给她篦顺了头,重又退了下去。素以轻松了,这才长出一口气,腼腆的笑了笑道,“奴才怪不好意思的,临晚上出门图方便,也没好好梳妆。”

她一头乌沉沉的发,灯下看来很漂亮。皇后她辫梢上捋了下,宽宏道,“戴坤秋不失礼,倒是留饭乱了章程。也没什么,咱们和别个不同,亲上加亲的,处起来也别拘谨。大四岁,又共侍一夫,其实就像姊妹似的。”见素以诺诺应了,接过宫女手里的青花瓷铃铛盅递给她,自己也捧过一碗来,揭盖儿是糖蒸酥酪,便拿掐丝珐琅勺慢慢舀着吃。一头又道,“今儿家去了,家里阿玛额涅好吗?”

素以微躬身道,“都好,谢主子垂询。”

皇后点点头,“听说恩佑前后脚也跟着去了,他这死心眼,后来没出什么事吧?”

事还真出了点,他抱着皇帝哭诉那段没敢告诉皇后,怕惊吓着她,便道,“没什么,都挺好的。喝了点酒,喝高了,后来们家歇下了。”

皇后知道小公爷心里不服,这才借酒消愁的。她也心疼,可是怎么办呢,胳膊拧不过大腿。他们娘家根基原本就不粗壮,和皇帝对着干,明摆着要吃大亏。恩佑虽然糊涂,这点还是知道的。她也劝过他,识时务者为俊杰,天下女多得是,别为一个素以伤了郎舅的和气。况且让皇帝和素以成其好事,对她来说也有益处。皇帝和她之间毕竟没有爱情,素以位分再低,架不资帝宠爱。所以对她好,把她拉同一条战线上就是留住了皇帝。区区一个密贵妃么,何足为惧?

“就怕他惹事,他对总是放不下……”皇后略一顿,很快转移了话题。手里盅儿抬了抬,“这酪做得极好,这儿换了个蒙古厨子。知道沈太侔的《东华琐录》吗?里头对牛乳大加赞赏,要说做牛乳,还是蒙古能做出原汁原味来。”

“沈太侔可是个大吃客。”素以笑起来,“写了酪、奶茶、奶卷、奶饼,把馋得垂涎三尺。”

“可不。”皇后应承不迭,“宫里日子无聊,又没有孩子逗弄。以前老佛爷,晨昏定使有些事做,现闲下来,只好研究这些吃食打发时间。那个厨子手艺好,横竖这儿让他专管小食的,往后吩咐他做两份,那里也顺带着赏赐点儿。有了好的同吃,大家高兴嘛。”

素以倒不好意思了,“主子对奴才关爱,奴才无以为报啊。”

“要报什么?宫里心隔肚皮,坐这位置更是高处不胜寒,很难得找着个贴心的儿。自己身子又不好,没法生养,这也是的坎儿,天底下总没有绝对的完满么。”她她手上一拍,“如今就指着了,能早些怀上龙种,咱们一块儿教养他,让他平平安安的长大,也弥补了没有子嗣的缺憾。”

素以心头一跳,帝王家有长远的考量,一则怕儿孙长于妇之手磨了钢性,二则忌讳母凭子贵祸乱朝纲。皇子能留给生母喂养的,阖宫除了皇后,没能享这份殊荣。也就是说哪天她怀了孩子,宝宝儿落地就得送给别么?她之前没想得那么长远,今天听皇后一说,才发现前途这样堪忧。自己心里霎时滚油煎似的,皇后安插个刘嬷嬷她身边原来不是为别的,就是为了时刻留意她的肚子,等着她怀孕的信儿。

果然不能相信任何,她暗暗记住了,脸上却笑得花儿似的,“真有那一天,也是哥儿的福气。只不过等米下锅,饿死的多。主子要是实想要孩子,瞧亲王们哪家有新生的格格,先抱过来养也是使得的。”

皇后转转护甲,才要说话,一回头瞧见正殿门上进来个,忙起身叫了声万岁爷。

皇帝让伺候着解下鹤氅,头上的天鹅绒台冠上也沾了雪珠,取下来一抖,抖得满地水珠。换了软履进垂花门,见她们蹲福,一手一个托了把,笑着问皇后,“们聊什么呢?”

“没什么,聊些家常事儿。”皇后让上奶/子,瞧了外头一眼叹息,“又下起来了,自打入冬后就没消停过。”转头又怨怪晴音,“是怎么当的差?宫里愈发没眼力劲儿了,皇上来怎么也不通传?”

皇帝盘腿坐炕上,两手捂着甜白瓷小碗道,“别怪他们,是朕不叫他们通传的,就想听听们说什么话。”

皇后呲达他,“怎么,皇帝还听壁脚?怕们背着,编排的不是?”

皇帝解嘲地一笑,“可不是么,朕近来也变得小心眼儿了。”说着转过脸来看素以,她边上侍立着,灯影重重下是娟秀明媚的侧脸。大约有些热,鬓角微微汗湿,更显得通透可爱了。他眼里漫出宠溺来,温着嗓子问她,“都安顿好了?住得惯吗?”

素以蹲身道是,仰脸笑道,“奴才连宫他坦都住得很受用,能搬到庆寿堂已经是耗子掉进米缸里啦,高兴还来不及呢!”

皇后掩嘴笑道,“好丫头,心气儿不高才能把日子过出味儿来。才晋位,贵的月例都有定规的,多少巴巴儿盯着,超出了怕叫说闲话。明面上的东西大伙儿都一样,主子另有赏赉别就管不着了。往后用度上缺什么就打发和晴音说,可别委屈了自己。”好言安抚一番,转而又问皇帝,“用过膳了?”

皇帝嗯了声,“用了酒膳出来散散,不知不觉就到这里了。”

那哪是不知不觉,分明是知道素以这儿才过来的。皇后都明白,面上自然不会戳穿他,只道,“留了素以宫里用膳,要是不嫌弃,叫温壶酒来,再用些。”

皇帝想了想,他要是不用,她们八成就得草草了事。总不能叫他干看着,她们那儿大吃大喝吧!天儿冷,喝点酒能暖身子。皇后这里他长远没有留宿了,一块儿吃个饭也不为过,便颔首答应了。

两位都是主子,素以奴性最强,很知趣儿的认为自己他们跟前没有坐的地方。伺候帝后落座,自发的退到边上执壶侍立。皇后一看忙道,“是客,倒叫站着?来坐下,零散活儿有她们照应。”

满像是丫头开脸做通房的感觉,就是那种从奴才一跃变成小半个主子的待遇。素以讪讪的,看见皇帝嘴角的笑意,真叫她窘得无地自容。

“坐下吧,瞧平时大大咧咧的,这时候倒会计较。”皇帝替她挪开杌子,端起酒盏和她们碰杯,这才缓声对皇后道,“朕过两天要微服往江南巡查,特命了弘箢掌理内务府,军机处有三叔家的弘赞照应着,万一有棘手的事儿就传他们进来商议。宫里有主事,朕外也安心……朕要说什么知道,素以才晋位,宫里多的是使手段下绊子的,好歹多周全些。”

皇后给他布菜,一面应着,“外好好照顾自己身子是正经,宫里有,能让坑害她么?说起来也有耳闻,一直没寻着机会和说。跟前嬷嬷的内侄女宁寿宫后面那片当差,闲聊时候念央儿,抱怨位分低的主儿受欺压,黑心厨子冰凉炕,一个冬天过来冻出满脚的冻疮。前两天就琢磨,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。到底都是伺候过的,放心把宫务交给贵妃料理,没曾想弄得这一团乱。不知道也罢了,知道了没法子坐视不理。那些欺主的刁奴得从重开发一批,瞧谁还敢苛扣供应。”

皇帝是不管那些的,他慢慢吃菜,那盘鸡丝蛰头对胃口,挑着用了好几筷。漫不经心的应,“瞧着处置就是了,只别累着自己。有什么传旨下去,叫内务府查办,凡事也用不着亲力亲为。”

皇后抿嘴笑道,“记着了,其实是想同说,素以是通透儿,要是忙不过来,打算请她帮着打打下手,不知道舍不舍得?”

皇帝心里明白,皇后这是有意要提拔她。她是个傻大姐,身上没了差事,大概就剩闷吃糊涂睡了。叫她协理是有好处的,大事小情打她手上过,她的日子就能滋润些。可后宫权利是把双刃剑,给自己谋福利的同时,也叫咬牙切齿的恨。他斟酌了再三,还是感到不妥。素以娘家没靠山,她阿玛哥子的官衔要往上升也得慢慢来。凡事不能一蹴而就嘛,所以她插手宫务还不到时候。

“这事先放放。”他嘬口酒道,“她位分低,也没会服她。暂且只有先偏劳,等以后有了时机再说。”嘴里才撂了话,却看见素以一口闷了大半杯惠泉酒。他有些意外,“这么喝法?”

素以喝得正得趣,被他一问难为情了,搁下杯子道,“这酒有点甜。”

皇后葫芦笑道,“是甜,加了腌渍的话梅,上口容易,可是后劲儿大。”言罢细打量她两眼,“哎呀,瞧着上脸了。”

素以捂捂脸颊,好像是有点发烫。怯怯对皇后道,“也没喝几口……奴才贪嘴失仪了。”

“那有什么,这酒才进贡时也喝醉过一回。夏天吊井里的,拿起来干净爽口,一没留神喝过了,睡了半天才缓过劲来。”皇后大方的摆手,“上了头就不好了,看早些陪主子回去歇息吧!”吩咐晴音招呼宫女,“天黑了,多备两盏羊角灯给主子照道儿。”

“这就下了逐客令了?”皇帝站起来笑,暗里感激皇后有心的成全。他这会儿过庆寿堂已经避耳目了,宫门下了钥,要知道也是近身的太监知道。

荣寿机灵,早打发提前开道去了。两个出得门来,借着灯光一看,地上铺了层薄雪,踩上去鞋底下沙沙作响。他拉素以上辇,她死活不愿意,规矩体统来回的搬弄。大概真有点醉了,说着说着舌头明显打结,叫他听得直乐。

醉了才好,醉了可以肆意的纵情么!他也不管那么多了,弯腰便把她抱了起来。九龙辇别说一个贵,就是皇后也不能轻易坐的,她还扑腾,被他下劲儿压住了,“天都黑了,没看见。”

素以脑子里嗡嗡的,想想是啊,天怎么黑了呢,刚才还挺亮来着……她嘟囔了声,“兰草,的帽子呢?”

兰草听见主子喊,三步两步纵上来,“回主子话,您头上戴着呢!”

她抬手摸了摸,长长哦了声,“这坤秋是紫貂的圈子,落别处可真要叫肉痛死了。”

“这点出息!”皇帝揪她鼻子,“放心吧,明儿让给送赏赐过去。就像搬家似的,把瞧着好的东西都送给,成不成?”

风卷着雪沫子扑她脸上,她胡撸两下说,“别忘了多给送几根蜡烛,那儿暗,赶上天儿不好就得掌灯。”

皇帝心里不受用了,才想起来庆寿堂前面加了书屋的门楼,遮挡住了二进的光线。是他考虑不周,盘算了会儿道,“那换个地方,要不搬到遂初堂去?”

“喜欢四进院,可以从二进溜达到后面罩房。”她靠着他摇头,坤秋的帽圈子他鼻尖上扫来扫去,他捂嘴打了个喷嚏,把她吓了一跳,“哟,受凉了?”

抬辇到了门上,他牵她下来。嘴里应没有,推推搡搡把她攮进了后面寝宫里。

他是带着挑剔的眼光来视察的,四下看了圈,黑漆钿镙床,红漆葵纹屏风,墙上挂铜胎珐琅葫芦瓶,布置倒很精美。再瞧各处帷幔帐子,布料厚实,花草也还入眼。他站踏板上抬手拨弄,床头横档挂着杏黄的穗子,一拉幔子就落下来,挡住了半张架子床。

皇帝很满意,还没转过身称道,醉了的那跌跌撞撞过来了。也没和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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