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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

素家那头被先后两道圣旨震得回不过神来,开头说是大妞的,怎么转眼变成了二妞?素家满院子愁云惨雾,素泰也从西山回来了,叼着烟杆坐海棠树下,两眼空空望着天,一副泰山将崩的失魂样儿。

素夫拿了把紫砂茶壶来,往他手里一搁,也跟着一块儿抬头看天,“别琢磨了,越琢磨越糟心。换了个闺女也不是坏事儿,二妞腿脚不方便,能配小公爷是光耀门楣。大妞不要紧,她活蹦乱跳的,要找家还不容易么!”

素泰摇头,“小公爷来西山公干,见缝插针的打听素以,可见他看上的是大妞子。眼下抽冷子一改,怎么都对不上号儿。不是说给二妞子指婚不喜欢,都是闺女,能嫁好家都高兴。可要是出了岔子,弄出姊妹替嫁那一套,那些皇亲国戚咱们招惹不起。委屈了二妞是一桩,更担心大妞,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了,才给换下来的。”

素夫瞠目结舌,是这么回事,叫她提心吊胆的正是这个。初一那天小公爷来过,欢天喜地的认门儿认亲。后来和大妞一块儿出去了,她上外头找的时候,姑娘哭得水里捞出来似的,还说自己喜欢上了不该喜欢。究竟这个不该喜欢的是谁呢?肯定不是小公爷,难道是宫里的侍卫?是军机处的章京?别不是净了茬的太监吧!素夫心里直扑腾,也没敢告诉素以她阿玛。自己暗地里正胡乱的猜,听见姑奶奶又鸟架子前骂开了——

“短命没眼的秋八,这回瞧见了吧!鸡窝里也出金凤凰,们家要不动就不动,动起来一气儿两位福晋,说出来吓死……”

素夫直叹气,扭头问素泰,“老爷子几时能抵京?瞧咱们姑奶奶的样儿,都愁死了。她还说两位福晋,也不管管她!”

素泰无可奈何,指指脑袋说,“她这儿有病,让和她理论?乌兰木通到四九城有程子路,等老爷子来了再问他意思。是真没辙,现是披虱子袄①,她叫夫家休了,娘家再不管就得死外头。们以后留点儿神,万事背着她办。她大嘴巴叉子一张,明儿给喊得整个胡同都知道了……咱们大妞还要做的!”

是啊,和半疯有什么可夹缠,她也怪可怜的,能躲躲着点儿就是了。说起素以才真叫糟心呢,这和被退了亲有什么区别?十月里回来总要许家的,说起了这一出,婚事难免要受阻。

素夫板着脸抱怨,“婚都能指错,看太皇太后是老糊涂了。们二妞子的情况她不知道,还有底下会打听事儿的太监呢,看里头有玄机。”

素泰凑壶嘴上吸溜一口,茶烫舌头,顺手搁了石桌上,“也别急,有个同年后扈处当差,托他帮着打听打听,看大妞子宫里怎么样。”

他们夫妻正商议着,屋檐下的接了口,“轮着大妞是好事儿,轮着就是晦气。货比货得扔,当初就不该留着。”

素夫回头一看是素净,唯恐叫她误会,赶紧的解释,“别多心,和阿玛就是怕她宫里遇上麻烦。们俩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,们还能厚此薄彼吗?这不是忧心嘛!们身边,冷暖都照应得到。姐姐可怜,十三岁就进宫当差了。卑躬屈膝的做奴才,主子想打就打,想骂就骂。”

素净涩涩道,“倒是情愿做奴才,老天爷不是不给机会么!”

她自怨自艾得久了,连爹妈也找不着话来安慰她。残疾是天生的,谁也不希望这样。她心里怨,怪父母生她生得不好,这也是没法子,但凡能有转圜,谁希望她拖条瘸腿过日子呢!

素净困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,她能听见隔墙孩子们跑过石板路的脚步声,能听见大姑娘拦柞郎买头花的笑声,甚至素以卷着裤腿追豆汁担儿时,她也只敢倚门框子上眺望。她的生是一场悲剧,所以她宁可黑屋子里了此残生,也不愿意穿着花团锦簇的衣裳,一瘸一拐的呼奴引婢。别会轻视,会耻笑,这场赐婚简直就是坑害。不单她,连小公爷也不会快乐。她的自卑已经成了顽疾,和她的腿一样,再也治不好了。

她落寞靠着抱柱说,“阿玛您往上回禀,就说不能嫁进公爷府。大妞子刚指婚那会儿的确眼热来着,她配了个好家,就巴望着她不成事。这会儿好了,她的婚事黄了,莫名其妙落头上,难道就配捡剩下的吗?宁可一辈子不嫁,也不当那块补洞的角料!”

“怎么这么说呢!”素泰一个头两个大,“兴许上回就是指错了,这趟正回来,反倒惹不快活了。”

“那个小公爷不是来拜会过吗?他和素以认识,错了能不吭声?瘸的,和别什么相干,为什么拿做筏子?”她气不打一处来,捂着脸泣不成声。

素夫束手无策,“想得太多了,未必是看见的那样。小公爷认识大妞子,架不住上头拉错了红绳不是。”

素净一擦脸,把脖子昂得高高的,“是个瘸子,阿玛官职又不高,怎么平白落到头上来?”冷哼一声道,“到底怎么回事,只有素以自己知道!”

素泰听得光火,“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拧巴了?配给小公爷辱没了?这轴脾气不改,往后可有好果子吃的。姐姐的指婚撤了,她落着什么好儿?就算是个误会,脸上也不光鲜,当她愿意呐?”

素净别不过弯来,要说门第,公爷家世代簪缨,又是当朝的国舅,显赫无能及。可她的指婚转了一道手,荣耀就大打折扣了。初一的时候素以回来,胡同里街坊欢迎英雄似的。到了她怎么样?冷冷清清,谁还当回事儿?做爹妈的眼里儿女也分伯仲,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样长短呢,何况她这么个生来不齐全的废!

她声嘶力竭,“不嫁!嫁谁都成,就是不嫁昆家!”

“敢!”素泰气冲得头晕,“只当是媒上门做媒,有挑拣的余地?这是圣裁,是宫里出来的旨意。敢说半个不字,要害得素家满门抄斩不成?不嫁可以,除非死了,否则这事儿没商量!”

爷俩乌眼鸡似的斗起来,素夫肠子都要绞断了,一屁股坐石杌子上,撑着额头只顾抹眼泪。她放不下素以,这孩子她身边时候不多,打小儿跟着玛法乌兰木通,长到七八岁回了京,十三岁又选了宫女进宫听使唤,没享受过爹妈多少关爱。她是乘风长的,不知怎么一晃眼就大了。上次回家来,进门她都认不出了。她的孩子……没过上什么好日子,现连指婚都没了,宫里也不知道怎么样,叫她怎么能不牵肠挂肚!

正哭得泪眼模糊,迷迷滂滂看见管事领着几个进来。赶紧的掖脸站起来,前头走的是素以,后面的高个儿贵看着却面生。素夫觉得奇怪,上下的打量一通。那戴紫貂福寿暖帽,穿殷红底五蝠棒寿团花袍子,外面罩一件玄色沿金边巴图鲁背心。打扮倒是其次,长相不俗才让稀奇。这位哥儿长得漂亮,雪白的皮肉,大眼睛高鼻梁。松柏一样挺直的身条儿,一顾一盼从容优雅,光是掌眼瞧就觉得不是池中物。

素以老远喊了声额涅,走到近前来给她爹纳福,“阿玛新禧,长远不见您了,身子骨好不好?”

素泰自打闺女进宫就没再见过,一看长得这么大了,心里激动得直打颤,忙上去虚托了一把,“快起来,有客,不拘这么多。”说罢瞧了来一眼,迟疑的问,“这位是?”

素以要张嘴,皇帝抢先拱了拱手,“冒昧前来,没有事先知会,还请海涵。”对荣寿比了个手势,笑道,“路上匆忙置办的,也没按着礼数,真是不好意思。二位且瞧一瞧,缺了什么就提,再打发去准备。”

素泰西山当值,四品的衔儿对随扈的大们来说,连颗铆钉都算不上。御驾亲临时没有他伺候的份儿,所以压根就认不出皇帝。听这位爷的口气还没能反应过来,边上管家样儿衣着的击了击掌,从大门上进来一溜,个个又托又抱,布匹、元宝、金茶筒、银茶筒、金盆、银盆……林林总总往屋里运,可不是普通的拜访,看架势分明就是请期过礼。

素夫愕然问素以,“这是公爷家给二妞的聘礼?怎么派带回来?”

素以看了春风得意的皇帝一眼,他要跟着来,她以为只是普通的认认门儿。就跟上回小公爷似的,带两盒果子示个好就成。谁知道他吩咐了荣寿,连首饰和如意都准备好了,其实就是祁过大礼的意思。

她有点难堪,“这不是二妞的……”

素夫摸不着头脑了,“不是二妞的?那是……”转过脸来审视,这位爷风度翩翩,还能把素以带出宫来,少不得是个宗室王爷。这是因祸得福吗?王爷比公爷更高一筹,这么看来大妞有出息了。

素净由头至尾看眼里,本来就觉得自己捡了她姐姐的破烂,现说来更贴切了。可不是她得了高枝儿,拿她做替死鬼儿么!真猜得一点儿没错,什么姐妹,到了关乎切身利益的当口,谁顾得上谁啊!

她吊着嘴角一笑,冷眼看着素以道,“那倒要恭喜,一山更比一山高,真好福气。”

素以自觉愧对素净,她这么一说更加让她无地自容了,嗫嚅着,“不是想的这么回事,得和解释解释。”

“解释什么?嫁男么,乐意就成,有什么可解释的。”素净气得脸发红,“横竖不中用,就跟小的天生要被大的欺负一样,穿旧的衣裳给,还得谢谢呢!”

这就是素以的妹子?皇帝瞥了眼,长期不见太阳的关系吧,脸色看起来很苍白。五官倒是和素以有几分像,站廊下也看不出哪里有残疾,似乎一切都正常。要说之前怀疑素以和慕容氏有牵扯,到现也该放心了。其实这家眉眼间的相似有迹可循,素以长成了敦肃皇贵妃模样只是巧合。

不过素净咄咄逼,这叫他不太满意。所以素以还没张嘴,他先接了口,对素泰夫妇道,“和她两情相悦是太皇太后指婚小公爷之前,也谈不上找替身,还请二姑娘不要误会才好。今儿来拜见二老,也存着求亲的心思。这里有些难处,六礼没法一一的过,那些东西是怕委屈了素以,一次办了图个爽利。”他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,和当初参拜昆和台一样行礼,“多谢二老的养育之恩,有生之年得遇素以,是这二十多年来最大的幸事。回头皇后的懿旨就到,素以跟回去后,再出宫就有诸多限制了。家下有难处,递了牌子进宫来,自然处处周全。”

素泰和素夫蒙圈了,这是什么话?敢情送了礼就要把领走,连个喜酒都不用办?这是什么道理?他们齐头整脸的闺女落得这样,卖了似的不明不白,就这么完事了?

素泰脸上不是颜色了,“这位爷,们家虽然谈不上高门大户,旗里也算有头有脸。素以进宫当值,今年十月里就该放出来了。不知道您哪儿高就,也不知道您是哪路的尊贵儿。猜大点儿,您就是位王侯,降尊纡贵驾临寒舍,好好的伺候着您,请您喝酒都成。可这闺女的婚事,不能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。您连个婚帖都没有,到底是妻是妾也没个说法,这么贸贸然把姑娘给了您,对不住从小养育她的老父。”

旁边荣寿一听着急了,还往大了猜,就猜着个王爷,这眼皮子真够浅的!谁听说过王爷住宫里的?万岁爷其实把话都挑明了,这位丈爹是个武将,粗枝大条的不懂抠字眼儿。新姑爷上门来个下马威,万岁爷挨训,这可真是件媳事儿。当初正牌国丈都不敢这样,素国丈不是吃素的,好气派好架势!

素以知道家里疼她,但是她阿玛的几句话把她吓出一身冷汗来。天威难测,皇帝面子下不来,谁知道会不会恼羞成怒。万一真降了罪,那大家都别想过太平日子了。

正打算把实话和爹妈说了,门上疾步过来个,马蹄袖扫得哗啦作响,远远打一千儿,高声道,“奴才给万岁爷请安啦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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