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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

太后过来同他并肩看,缓声道,“十三个儿子,当初退位时再三权衡,最后能堪大任的只有东齐。他有帝王之才,有驭之术,这些年替咱们遮风挡雨,也难为他了。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,江山社稷他手里,除了勤政,何曾听过他有好女色,贪图享受的毛病么?他兢兢业业执掌天下,吃得苦,并不表示他连爱的心都操劳没了。过年他二十九了,真真是将近而立的儿子,他要纳个妃,还让他罚跪,太说不过去了。素以的长相不要去管了,要怪就怪们宇文家男运气不好,三代都折这上头。”太后说到这里白他一眼,“只许州官放火,不许百姓点灯,也忒霸道了点。瞧素以就是个好的,她和东齐是真心的。就算以后不好,上头还有皇后,她也扑腾不出大水花来。”

皇后忙着给糖耳朵擦眼泪,一面应道,“额涅说得没错儿,素以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还有管教着。统理后宫,绝不能让她做出什么有违礼法的事来,请阿玛放心。您瞧们爷的样儿,看着也觉得可怜。求阿玛发慈悲,成全了他们吧!”

太上皇看了皇后一眼,“也忒贤德了,爷们儿不好,老婆占一半儿错处。他这会儿把持不住自己,还替她说话?”

皇后尴尬的瞧瞧太后,“额涅,的难处您知道。”

皇太后点点头,“是,不用说,都知道。也别急,太上皇一时转不过弯来,过会子想明白就好了。”

糖耳朵底下适时吟诵,“田登作郡,自讳其名,触者必怒,吏卒多被榜笞,于是举州皆谓灯为火。阿玛是太上皇,和那个郡守一样的喜好么?二哥哥喜欢那宫女儿,阿玛要让那宫女做尼姑,不就是逼着二哥哥换个名目把她藏起吗?”

太上皇被她说得讪讪的,“这鬼东西倒会活学活用,阿玛下的旨是随便能够违逆的?”

糖耳朵摇头,“阿玛没听说过‘情难自禁’么?要是能做得了自己的主,世上就没那么多痴男怨女了。”

太上皇目瞪口呆,果然好,虎父无犬女。这么点大就知道那么多,真不错!他对她奶妈子说,“把主子抱出去吧,上回的忠字写得不好,让他们伺候着再练练。”

就那么顺利把那个话痨打发走了,太上皇背着手临窗看,下半晌了,变了天,瞧着阴沉沉的。园子里是他穿着龙袍跪地不起的儿子。其实真正触怒他的是他说不做皇帝那一句,二十九岁的了,脾气还是那么冲。他要是这会儿不做皇帝,今天下台,明天就会被算计得尸骨全无。哪个从御座上走下来的能安然活着?塔喇家那群急红了眼的狼能放过他才怪!再转回头想想,他们畅春园呆着,皇帝终归放不开手脚。就像今天的事,那么一大帮子来告皇帝的状,来弹劾皇帝,古往今来有几个为君者受过这样的羞辱?他心里也疼,东齐是他最看重的儿子,他极尽所能的扶植,可有他,反而成了对他最大的阻碍。

“不知长亭云南好不好。”他看见窗台上有一小撮细细的尘土,拿手指捻了捻,指腹之间一片沙沙的触感。

皇太后吩咐请皇后到观莲所歇息,屋里只剩他们夫妻,她挪步过去,从背后圈住他的腰,“澜舟,一直想去云南瞧瞧,京城呆腻了,咱们往南逛逛去吧!上回庄亲王说他置了好大一片宅子,咱们过去也有地方住。到那儿再添几个丫头,听说云南的衣裳都露一截子腰,看了一定喜欢。”

太上皇笑起来,“胡说,自打从了,早就改邪归正了。”转过身来拥她,抱怀里慢慢的摇,“也是儿孙满堂的了,再没有那心性儿了。那四年怨,挂怀到现知道。心里想,可是用尽了办法都不肯原谅,实是有些自暴自弃了……罢了,陈年往事不提了,现有儿有女,还想那些做什么!说要往云南去,那咱们明儿就动身。弘巽让他留京里办差,带出去早晚养成个纨绔。糖耳朵还小,不能撇下。叫她奶妈子收拾收拾,轻车简从的,缺什么路上再添。”

皇太后有点惊讶,“说了好几回都不答应,今儿怎么……”

太上皇朝外看,喃喃着,“以前是放不下心,现东齐能够独当一面了,继续留京畿反倒成了他的负累,叫那些反他的有处可叫板么?还是走吧,走得远远的,他才能做个杀伐决断的帝王。,始终制约他。万事都要上畅春园请示下,就像他说的,这皇帝做着有什么意思!”

太后嗯了声,“先前只当恋栈,现看来,也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。”

太上皇长长叹息,“东齐可怜,养母和亲妈死得都早,他一个孤零零的长大,受了委屈没处能诉说。”

“既然知道他的苦处,就不要再为难他了。生苦短,有个知冷知热的多不容易啊!”太后看他态度有了松动,忙转身知会荣寿,“眼看要下雨,快请万岁爷进来。就说太上皇不追究了,他的私事儿也不插手了,叫他放宽心吧!”

荣寿先还蔫头耷脑模样,听太后这么一说,欢快的嗳了声,纵起来就往外跑。青石板上已经有些湿了,他跑得快,下了台阶便跪下来,膝头子地上挫出去老远,一下子滑到皇帝跟前,笑道,“主子业障过了,太后好歹劝动了太上皇,这会子叫主子起来了。”

素以心头一松,上来搀他,边问他,“怎么样?您长远不跪,这半天受不住吧?”

他斜她一眼,“腿上功夫好值当得意?以后膝盖硬气点儿,再也用不着逮谁跟谁跪了。”一头说一头进了楼里,上前扫袖打千儿给太上皇行礼,“儿子谢阿玛不罚之恩。”

太上皇略点了点头,比个手势把都遣了出去。看皇帝披领的紫貂上积了细小的水珠,抬手替他掸了掸,“朕和太后做了个决定,明儿一早带着糖耳朵出京,到云南找三叔去。”

皇帝吃了一惊,脸上辣辣烧起来,垂首道,“是儿子不孝,叫阿玛失望了。”

“不是。”太上皇悠着步子慢慢的踱,“这事儿老早就朕心里,前阵子不走,还是舍不下。朕算是撂了挑子,中途的把社稷交到手上,按说是朕的不称职。初初是怕肩负不起来,这么大个家国,上手不容易。有朕,往前闯,万一有什么不顺遂,朕也好帮善后。可到了今天外戚来闹,朕才看清了,长成了一代令主,再也不用朕替吊着心了。”

皇帝嗓子里一哽,扪心自问,以往对皇父的确有种说不出的忌惮,暗里也怨他把江山交给他,嘴上说不理朝政,做不到全然置身事外。自己这皇帝做得十分窝囊,带着情绪执政,处理朝中大小适宜,钱粮织造,水利税赋,没有一样不是兢兢业业。不光为社稷,更多是证明给皇父看。天家父子不相亲,他敬爱父亲,但是总觉隔了一层,怎么也走不近。现听他要远行,他应该松口气,应该高兴的,谁知心里却生出眷恋来。原来皇父像他的主心骨,现要把骨头抽走,便让他闷心的痛起来。

“到云南路途忒远,天儿又冷,阿玛还是再计较计较吧!”皇帝亦步亦趋道,“儿子办差,也有遇着难题没法子解的时候。有阿玛,儿子知道有根定海神针肚子里撑着,真就什么都不担忧。您如今要走,疏散筋骨是好事儿,儿子原不该劝您。可云南离京十万八千里,朝里事儿又撂不开手,不能亲自护送阿玛过去,叫怎么舍得下,又怎么放心呢!”

太上皇回头一笑,“知道一片孝心,瞧瞧,还未到知天命,哪里一点像老头子?好好执掌乾坤,就是对最大的安慰。至于塔喇氏的处置,《尧典》里说过,克明俊德,以亲九族。当然这是下头本分时候的说法,究竟是严惩还是宽宏,全由自己掂量。”

皇帝躬身道是,“儿子也一直想,容思量思量再作定夺吧!”

太上皇并不把外家的这番闹腾当回事,最后怎么处理,决定权皇帝手里。他提个醒儿,无非是尽到了一点意思。这帮外戚厉害过了头,不把皇帝放眼里,这种气焰到底不能助涨。天子自有天子不可触犯的威仪,他们心里对他不恭,这样的姓氏再要发展,想是不能够了。

“哦,弘巽封了亲王,眼下年纪也不算小了。们过云南,他还是留下来学办差的好。他那副二流子脾气,们兄弟友爱,多费些心调理他。”太上皇一一嘱咐着,“还有那个叫素以的丫头,太后好话说了一车,于看来还是有顾忌。要晋她,既然两情相悦也是之常情。只有一点要记住,再得意儿,再深爱,全都留内闱。朝堂上的事不带进后宫,这是祖制。和皇太后这样轰轰烈烈过,最后还是杀了硕塞的父亲。她为这个四年没有理,知道她恨,但是不后悔。‘为君者黑厚、清白,缺一不可。若遇黑时君亦黑,胸怀天下,行长远之计,大黑也白。’这句话是至理名言,做皇帝和普通终究不一样,可记着了?”

皇帝作揖,“儿子谨遵皇阿玛教诲,帝范帝要必当谨记心,不敢有半丝松懈。”

太上皇颔首,回过头来看皇帝,气宇轩昂,颇有君之风。他肩上拍了一下,“好儿子,甩开膀子干吧!只不要太劳累,劳则生怨,这话是皇太太常叮嘱的。时间过得真快,一晃眼轮到来叮嘱了。”

皇帝心头涩然,除了应承也不知说什么好。太上皇脸上很松散,一副卸了大担子的模样,反剪着两手,夷然迈出门槛。天上细雨霏霏,李玉贵撑伞上来,被他挥手叫退了。和太后两个手挽着手,慢慢朝远处堤岸上去了。

至此他才算真正掌管了天下,皇帝站宽绰的殿堂里,有欢喜也有失落。仿佛几十年的父子缘分一下子被剪断了似的,他的身边再没有亲能依仗,成了立塔尖的孤家寡。

还好有素以!他看见她垂手进来,眼珠子骨碌碌一扫周围,没。叫声万岁爷,他似笑非笑看着她。她憋了股劲儿冲过来,朝上一纵,像只葫芦一样挂了他身上。他被她撞得一趔趄,紧紧抱住她说,“好乖乖,咱们守得云开了。”

她直抽气儿,“太高兴了,您能这么护着,真叫没想到。”

“没想到的事儿多着呢!今儿不回宫,就歇畅春园里。明早太上皇和太后要上云南去,好送他们出城。”皇帝笑得百花齐放,“千万挑时候回趟家,一则安抚爹妈,二则见见玛法。”

素以愕然,“玛法不是乌兰木通吗?”

皇帝摸了摸鼻子,“朝廷草原上设连营了,那片地划进了皇庄,玛法只好进京来了。往后可以不用惦记上乌兰木通了,瞧玛法都不那儿,去了不也没处投奔吗?还是京里吧,跟着,给吃香的喝辣的。”

素以惘惘的,她的梦就这么破灭了,老家都叫他连锅端了,看来只有四九城混日子了。她心里明白,这是他留使的手段。这阵子折腾得厉害,真辛苦他了。经过这么多磨难,是不是该有个好结局?如果要一起,注定她得放弃一些东西。乌兰木通没了,那东坡素肉呢?她还苦苦挣扎,“的肉铺总得开吧,别荒废了这么好的店名。”

皇帝虎起了脸,“等回宫就晋位,纵得没边儿了!再啰嗦试试,立马把就地正法!”

素以脸上一红,“您就不能想点别的吗?”

想点别的?猜猜她今儿穿的肚兜上绣的什么花?皇帝嘬嘴儿思量,该叫皇后拟懿旨了,是时候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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