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章
阿林阿山的案子牵扯出来好些，皇帝要从严查办,朝廷里自危。这几天军机处的折子陈条堆积成山,各式参奏贪赃的都有,皇帝既心惊又心寒,操劳得连饭都顾不上吃,更别提后宫的琐碎事体了。恰逢皇后的病症发作,他心里惦念着,也抽不出趟儿来过长春宫去。打发荣寿两头跑,毕竟是太监,皇后寝宫不宜久留,也是瞧一眼就回来。正愁闷着,长满寿来回话,说素以到他那儿请了示下,想过去瞧主子娘娘的病。碍于她现这尴尬身份，总管们也不好随意答应，只好到万岁爷这儿来求裁度。
皇帝琢磨了下，皇后的为他知道，这么些年来本本分分，从没有害之心。太皇太后只要一走，她头上挪走一座大山，以后内廷就是她说了算。皇后又是个体意儿的，他和素以的死结她都清楚，少不得会替他开解一番。她们两个处好了，素以以后的路便顺当些，对她也有好处。几经权衡之下点了头，叫她去了。
皇后病了，宫外的娘家也奉旨进来探望。小公爷丁忧出缺闲家里，自然陪着昆夫一道进宫来。一家围坐着说话，昆夫提起了小公爷的婚事，“那家家衔儿不高，说出去不体面。好是个侧福晋，倒也不碍的。恩佑早前和说过，姑娘是个齐全，上回阿玛的事儿亏得有她照应着，瞧眼里也很喜欢，所以他说过了门就扶正，这里是不相干的。就是扶正不也得门当户对么，要不和皇上通个气儿，瞧瞧能不能往上提拔提拔，给个虚职也成啊。”
皇后听着不胜唏嘘，提拔是早晚的事，万岁爷心里有成算着呢，哪里用得着他们操心！她看了小公爷一眼，“上回们随扈，有些事儿没和说吧？”
小公爷兴致不高，寥寥唔了声，“也没什么大事儿。”
皇后靠着引枕思量了下，话不太好说，可瞒着也不成事。稍一斟酌对她额涅道，“您别琢磨那么长远了，昨儿出了点岔子，瞧这头婚是不成了。”
昆夫大惊，“怎么的呢？府里都准备要置办了，怎么不成了？旨意都下了的，还有中途变卦的道理？难道是姑娘当差捅了篓子？不能够啊，那么个稳当儿……”
皇后瞥了瞥小公爷，他脸色变得煞白，她心头一痛，好言安抚道，“世上好姑娘多着呢，也不是非谁不可的。要耐得住性子，这里替留意着，要一桩得意的婚还不容易么！”
小公爷不说话，额上沁了汗。把暖帽一摘，鬓角的头发都湿了。皇后看得直叹气，昆夫还是一头雾水，追着问，“到底怎么回事，别光们姊妹知道，真闹不清了，快和说说。”
横竖没有外，皇后抱着汤婆子长长喟叹，“额涅，这个丫头咱们要不起。她万岁爷跟前伺候，已经是半个枕边了，这事儿恩哥儿比知道。太皇太后指婚有她的用意，一则是瞧那丫头长得像畅春园太后，心里不对付。二则嫌弃没子嗣，有意的给上眼药。也是的，这模样，坐着皇后的位子说不响嘴。这病症儿吃了一山的药，半点起色没有，到现是依仗着万岁爷的情分，还能说什么？那丫头真要是进了门，也是个祸根。万岁爷那里不撒手，任通天的本事也奈何不了她。到最后还要惹得满身官司，何苦来！”
昆夫怔忡坐着，喃喃道，“是这么回事啊，那结不成亲反倒是咱们的造化。”看小公爷失魂落魄，他胳膊上敲了一下，“做这傻样儿谁瞧？去了穿红的自有挂绿的，堂堂的国舅爷，还怕打光棍不成？阿玛走了，咱们家全靠皇恩维持。别叫姐姐为难，她好，咱们昆家就好，这点还不懂么？”
皇后的确不容易，立志做一代贤后，诸事都顺着皇帝的意。小公爷知道她难，可她这不温不火的脾气让受不了。这下子好了，太皇太后的指婚是一场空，既然如此，当初是闹着玩的么？给了希望再剥夺，有什么比这更叫难堪的？
他直愣愣看着他姐姐，“娘娘这会儿身子怎么样？”
皇后小肚子里受不得寒，冷天西北风里一走，没防护好就要犯病气。她苦笑着摇头，“求医问药都不顶用，眼看着年纪大了，连个影儿都没看见。开头几年也着急，眼下看淡了，命里没有，急也急不来。”
“说还是挑个阿哥放身边养，三婶子的娘家侄女成了亲，膝下也艰难。前阵子问牙子买了个闺女，这会儿肚子已经有动静了。”昆夫道，“一嫉妒肚子就争气，这是老辈儿里传下来的方儿，比吃药管用。宫里阿哥们都小，现抚养还不算晚。”
皇后淡声一笑，“不是擎小儿养不中用，养大了面上管叫额涅，私底下到底念着亲妈的好。横竖您别替操心，自己心里有成算。”
正说着，听见廊子上有说话声，细细一辨，原来是素以来问主子娘娘安康了。皇后刚想着叫她进来，小公爷像中了邪似的转身就往外跑。没等屋里叫他，已经三步两步窜到门廊上去了。
素以和晴音搭讪呢，冷不丁看见个纵出来，抬眼一看是小公爷，她哟了声，忙蹲福请了个安，“小公爷呐？您新禧啊！”
她穿老绿沿金边的袍子，外面罩着墨绿盘大云头坎肩，梳小两把饰通草，素净干练的模样，越看越叫称意。小公爷惘惘站着，眼前的儿不是他的了，昨天和皇帝梗脖子时还很有底气，谁知道过了一晚上就没他什么事儿了。太阳照他脸上，闪耀的金光迷花了他的眼，他努力眯缝起来瞧她，“听说了。”
素以脸上的笑容隐匿下去，低着头，无话可说。
他还是想和她谈谈，这里来往多不方便，前头铜龟有遮挡，便道，“上回给熬的鹰出了点小岔子，正想找问问呢，来得正好。”一努嘴，“咱们上那儿说话，晒得着太阳还背风。”
他没等她答应，自己转身就朝龟鹤同春那儿去了。素以挺为难，按说宫中不能单独和男说话，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拒绝，只得一步三蹭的过去了。自己站檐下探身问，“您的鸟儿怎么了？胖了还是瘦了？”
小公爷脸上冷冷的，“真当说鸟儿吗？是想问问，答应万岁爷充后宫了？”
充不充后宫的，和他也说不上。不过素以是个周到，她欠身说道，“您问这个奴才不能回答您，横竖您给奴才家帮衬那么多，奴才心里感激您。您瞧也无以为报，要不您受奴才一个大礼吧！”
她说着，曲腿就要跪下来。小公爷慌了神，赶紧的上去捞她，“咱们不兴这个，万事好说，都是熟，值当这么动真格儿么！说实话，也是刚从皇后主子那儿听说了这个消息，……心里很难受。明明是指给的福晋，怎么说话儿就变了呢！可是没法子，矮檐下，想争也争不过。”
素以抬眼看他，他眼里里隐约一丝微芒闪过，很快别过了脸。她这会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，其实和小公爷之间从来没有开始过，仅仅是太皇太后独断的指婚把他们牵到了一起。要说他哪儿喜欢她，她自认为没什么吸引的地方。难道就因为她会熬鹰，小公爷爱玩儿，需要找个鹰把式？要不然他瞧上她哪点呢？
“您别难过，以后您得了鸟儿，还给您熬，成不成？”她说，颇有哄骗他的意思，“太皇太后会给您指个漂亮姑娘替换的，到时候您看见了肯定喜欢。”
他哀哀叹口气，“喜欢不了啦，心都死了……咱们不能一块儿倒没什么，只是可惜了这么个不受拘束的脾气。一入宫门深似海，晋了位可就再也出不去了。愿意和那些嫔妃们争宠？愿意和别合住一间屋子？就不明白了，喜欢一个，非得画地为牢把圈起来吗？让她舒舒坦坦不受气，不是比什么都强吗？”
难得小公爷这份胸襟，能想到这么些真不简单。爱了就要占有，这是的本性。能边爱边撒手的真不多，反正万岁爷肯定没有这么伟大。
素以掀起眼皮看天，敷衍道，“您说的都理，离放出去还有阵子呢，说不定能顺顺溜溜回老家去。”
“真能回去？”小公爷重燃起了希望，“要是能回去，再来找好吗？没有指婚，咱们也能一起的。”
素以干干笑着，这可不能答应他，不愿意做后宫的一员，千方百计避开了指婚，兜个圈子再回去，连侧福晋都不是，也许是个格格或者通房，那不是偷鸡不成蚀一把米吗！
“奴才说的老家是乌兰木通，跟不了您。”
小公爷尽情的畅想，“那没关系，跟上乌兰木通。练上两回，也是个不错的猎手了。咱们日出狩猎，日落放马，想想都惬意得不成话啦！”
素以是来瞧皇后的，实没那份闲心和他白话，推辞两句按着膝请了个蹲安，“奴才奉旨问娘娘的好儿，不能再耽搁功夫了，这就进去了，回见吧您呐！”
赶紧趁着他没开口转身，谁知铜龟基座后面敲有经过，她忙刹住了脚。也不知道她是谁，看打扮是个品级很高的宫妃，单那满头的蝴蝶点翠就直晃眼。闹不清家称呼就不说话，肃一旁等过去也就是了。可家偏不，她面前停住了步子，上下一打量，“素姑娘别多礼，早晚是一家么，这么的忒见外了。”
素以口头一窒，却见小公爷扫袖子打了个千儿，“给贵妃娘娘请安。”
阖宫只有一位贵妃，这位贵妃恶名外，可是个不好惹的主儿。素以忙又一蹲，“贵主儿抬举奴才了，奴才万不敢当。”
密贵妃嘴角一挑，瞥了小公爷一眼，“您也呢？眼下主子娘娘病症儿好些了？”
小公爷应个是，“们来前刚吃了药，这会儿缓解多了。”
密贵妃笑道，“这就好，还怕宫里御医不顶用呢！”手里捏着帕子甩了甩，“不耽误们说体己话了，们聊着，走了。”言罢眼波一转，花摇柳颤的往正殿大门上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