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首页 > 都市小说 > 宫略

第77章

最终还是从养心殿出来了,素以这趟调宫不算降职,名头上很好听,指给了皇后的娘家兄弟,挪到长春宫伺候皇后主子去了。其实那天年夜饭上太皇太后已经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,除了少数几个木讷的妃嫔,大概也没谁不知道她和皇帝的纠葛了。消息的飞速传播自然少不了密贵妃的一份功劳,所以皇帝专宠静嫔的表象已经摇摇欲坠,几乎维持不下去了。

她挪他坦是长满寿相送,长二总管看她一眼,有点惆怅,“别急,万岁爷是守成皇帝,他不像老皇爷似的雷厉风行,但是他老家耐得住。耐得酌啊,水滴石穿,照样能叫妖魔鬼怪无所遁形。眼下委屈阵子,料着主子不会这么放开手不管的。别瞧主子平时淡淡的,该出手的时候绝不手软。没赶上见崩了的老太皇太后,那位老佛爷世时就说过,宇文家爷们儿有个痴情的病根儿,遇上了对的,连命都不要。”

素以笑了笑,“谙达您说什么呢!”

“别瞒,太监的眼睛比蛇还毒,有点风吹草动能逃得过去?”长满寿指点小苏拉搬铺盖,一头对插着袖子道,“草原上那夜没成事,到现都替懊悔呢!要是开了脸,就不会有今天这两难的局面了。”

素以听出端倪来,转头瞧着他道,“谙达怎么知道那夜的事儿?”

二总管微一顿,心道差点说漏了嘴,叫她知道了炉子里那迷魂香的功效,还不得恨死他么!他咧嘴笑道,“别瞧们太监见识浅,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?半夜里打热水干什么使,不用说也知道了。”他边走边晃脑袋,“万岁爷是敬重呀,要不这样的女官,说难听些儿就是为临幸准备的。那种环境里,还能保全个干净身子,万岁爷不容易,可别辜负了他老家。”

素以没说话,她和他的事往后都不想再提及了,过去就过去,多说无益。

长满寿看她意兴阑珊,只得嘱咐她,“到了主子娘娘宫里少不得见各宫小主,她们晨昏定省是规矩,多留神,能避就避开。有不认脸的毛病,容易得罪。主子娘娘善性儿,多巴结着,娘娘能护周全。”

有时候素以真挺感激长满寿的,他虽然算计她,但明里暗里也帮了她不少。到长春宫前她对他蹲了个福,“谙达心眼儿好,将来要是能发迹,绝忘不了您的好处。”

长满寿点头,“有这句话就够了,要发迹不是难事儿,一眨眼一勾手就成,端看愿不愿意罢了。”说完把包袱递给她,“娘娘跟前女官住围房,这样也少了麻烦。就不进去给主子娘娘请安了,万岁爷等会儿过寿康宫,说要陪老佛爷进膳,得早点回去传辇。”转过身临要走,又想起一桩事来,“先头马六儿送牌子,出来的时候瞧了一眼,都是名牌朝上,一个都没翻。主子爷这份痴,也顾念些个吧!”

长满寿甩着膀子去了,素以宫门上站了一阵,等皇后宫里的掌事儿叫她,她才回过神来,忙应一声进了影壁。

长春宫东西六宫里并不显眼,规制也一般。不过毕竟是皇后处所,彩画要比别处高一等,连枋心都是窝金地花卉的。

皇后驾前掌事叫晴音,容长脸儿,姿色平平,但一瞧就是个放得稳,办事踏实的物。对她没什么笑模样,一本正经把宫里大致的情况告诉她一遍,最后道,“主子吩咐过,来了别给什么要紧活儿,尽着心的陪她身边就成。”一头说一头谨慎的审视她,“咱们宫是中正平和的地方,皇后宝邸,多少都仰脸瞧着的。主子不计较,咱们做宫的办事更要小心。主子身子不大好,伴她身边时候长了就晓得了。有不明白的嘴勤快些,来问就成。听说是尚仪局出来的,规矩是本家儿。这很好,大家都省事。”

素以肃了肃,“是,一切听姑姑的指教。”

“也别客套。”晴音道,“主子话里话外很看重,又是太皇太后亲指的公爷侧福晋,比寻常更有体面。值上伺候主子,下了值专拨四个小宫女伺候。”又比比边上戴旗头的妇说,“这是赖嬷嬷,她是精奇嬷嬷,也是娘娘身边老儿。万岁爷龙潜那会儿宫里派出来调理娘娘规矩的,娘娘尤其的倚重。缺什么要什么只管和嬷嬷说,嬷嬷自然打发底下去办。”

素以敛着神蹲安,“以前没伺候过娘娘们,怕有不周到的地方,还请姑姑和嬷嬷多指点。”

赖嬷嬷笑道,“入了一家门,就是一家么。大家和和气气的,过日子图个乐呵。和那些站班宫女儿不一样,算是皇后娘家。们跟前别拘着,们受不起。”

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,主子正路,奴才也歪斜不到哪里去。素以和两位管事相谈甚欢,正要进去给皇后请安,宫门上紧走进来个蓝顶子太监,边走边压着声喊,“快备上,老佛爷那儿传话来,万岁爷过寿康宫用晚膳,请主子娘娘陪同。”

众忙进了正殿里,见皇后卧落地罩炕上打盹儿。素以默默退到一旁侍立,晴音上去轻声唤她,“主子醒醒,太皇太后宫里有示下,请主子过寿康宫陪膳,万岁爷今儿老佛爷那儿用膳。”

皇后本来就睡得不深,一听这话忙起身来,料想今天又要不消停了。万岁爷过畅春园一趟,不知道跟太上皇取了什么经,恐怕晚上回来免不得发作。横竖她是明哲保身要紧,局势她看得很清楚,天下都是皇帝的,太皇太后非对着干,能落着什么好处?

一闪眼看见了素以,咦了声道,“过来了?”

素以道是,端端正正跪地上磕头,“奴才请皇后主子安。”

“起来吧!”皇后叫免礼,坐梳妆台前让宫女伺候抿头,细琢磨了下又道,“跟过寿康宫,进去露个脸就退出去。别走远,外间听差遣。”

素以应个嗻,能理解皇后这么做的用意。一来让太皇太后看见她长春宫当值,二来随身带着,既叫她明白里头厉害,太皇太后也不好暗里使绊子抄后路。

皇后换了套苏绣百花绛紫滚金褂,披上大氅抱上手炉便出门去了。素以和晴音侍候着上了翠盖珠缨抬辇,太监们齐齐一发力,抬辇稳稳当当上了肩。总管太监手指手心一敲,一行出启祥门朝寿康宫方向出发。抬辇走正中间,他们做奴才的必须挨宫墙走。甬道边的残雪还没化尽,楫口鞋踩上面格叽格叽的响,别有一番趣致。

启祥门外的夹道不甚宽,正走着,远远看见对面来了个四抬。渐渐近了,原来是密贵妃。看样子刚从寿康宫出来,因为没有资格参加帝王家宴吧,到了饭点被轰出来了?

素以眼梢儿一瞥,皇后高高上坐着,身腰挺得笔直。老对头相见分外眼红,不过都自矜身份,从没真刀真枪的较量过。后宫也是官场上那点作派,官大一级压死,密贵妃见了皇后还是得让道,得下辇行礼。她特地留意了下,贵妃娘娘肃下去,皇后连眼皮都没掀,趾高气扬的就过去了。贵主儿那个恨啊,眼里射出千把柳叶刀,恨不得把长春宫的都活剐了。

土地爷也有三分泥性,皇后主子真是好样的。素以愈发敬佩皇后了,瞧她温雅从容的做派,遇上不待见的和事也能宁折不弯,这样的脾气合她胃口。

宫里晚膳一般都设未时三刻前后,歇了午觉起来,那时候太阳还天上高高挂着呢,各宫厨子就开始张罗碗菜了。寿康宫的席面摆配殿里,素以和晴音送皇后进殿时,帷桌两头已经上足了冷菜。皇帝和太皇太后坐地屏宝座两边喝茶,絮絮说着家常话,祖孙之间毫无嫌隙,一派宁静祥和气象。

素以踏进门槛太皇太后就瞧见她了,她托着皇后的手肘小心伺候着,看来是调到皇后宫里了。这么说倒也名正言顺,皇帝能让她离开御前算是种妥协,再稍过两日她做个主把她送出宫,或是让小公爷先找个地方安置她,眼前也就干净了。

“来晚了,老佛爷恕罪。”皇后蹲了个福,又问皇帝,“主子多早晚到的?去瞧了太上皇和太后,二老都安好?”

皇帝颔首,“都好,坐吧!”

素以心里有些失落,皇帝看都没看她一眼,以后大约可以形同陌路了。这样好,当断不断反受其乱,彼此都下定了决心,没有什么难关迈不过去。当即和晴音两个纳了福,退到隔壁梢间去了。梢间和配殿拿雕花地罩加幔子分隔,因此里间说什么都听得很清楚。贴身宫女和主子之间除非有特旨,否则一般不用回避,因为要防着主子唤,好第一时间赶来听吩咐。

殿里还说着家常话,晚辈言语里夹带的孝悌让太皇太后高兴,笑的声气儿也格外爽朗。侍膳太监抬着食盒往里运热菜,席面上一时觥筹交错起来。素以听见皇帝敬太皇太后酒,想起他先前咬牙切齿要追究的劲头,这会儿也黑不提白不提了。到底家是一家子,为她这样微不足道的撕破脸,确实也不值当。

皇帝却是用了大耐心,他原就打算等到酒菜都上足再认真开始计较。宫里犯了过错的嫔妃受训斥都挑饭点上,就是为硌应,叫她吃不下饭。太皇太后是这项的倡导者,今儿也让这位金尊玉贵的老佛爷尝尝鲜儿。

皇帝把怀里晤得发热的瓜敬礼单上呈太皇太后,“皇祖母瞧瞧这个。”

太皇太后搁箸接过来看,一溜的奇珍异宝,光看种类名字就晃眼。她唔了声,“这是什么?官员们孝敬朝廷的节礼?”

皇帝笑了笑,“皇祖母问这话叫孙儿难堪,孙儿是皇帝,底下官员为表廉洁,岁贡向来普通得很。”

“那这是番邦朝贡?”太皇太后似乎觉察了什么,转过头来看他,眼里有故作的镇定。

皇帝奇道,“竟连皇祖母也猜不出这礼单的来头?说来惭愧,朕治下不严,这是扬州盐运使八月十五收受的瓜敬贿赂,折成现银有五百万两之巨。朕是个穷皇帝,看见这样大手笔,真把朕吓了一大跳呢!”

这下子被吓一跳的变成了太皇太后,她早就觉得皇帝这副没事模样不大对头,果然是憋着坏的要来谋算她。扬州盐道的盐运使不正是她娘家兄弟么,他拿外家开刀不遗余力,先是他舅舅继善,如今轮到他舅公阿林阿山了。

太皇太后把礼单折起来压酒碗底下,“这是哪里来的谎报?光凭一张单子就断定阿林阿山受贿,这也太草率了点。”

皇帝低头接过皇后斟满的酒盏,缓声道,“不是谎报,是扬州各级官吏联名的奏表。家是不堪重负了,才决定鱼死网破的拼一拼。扳得倒这位公爷,他们就能留口气当差。扳不倒,大概除了层层往下盘剥,再别无他法了。当官的施压,最后受苦的是百姓。朝廷的盐税是一成,官商一勾结,就能涨到四成五成。江南鱼米之乡,眼下百姓连盐都快吃不起了,全托了阿林阿山这只硕鼠的福。”

太皇太后脸上变了颜色,“打发去查了么?这样空口白话,谁能信服?”

皇帝冲她一哂,“皇祖母是知道孙儿的,孙儿不打没把握的仗,自然是胜券握了才来讨皇祖母的主意。”

太皇太后脑子里嗡嗡响,心头的火气一阵阵朝上翻涌。皇帝这是要和她死磕到底了,为了个丫头,他打算把一干娘家亲戚都整治死不成?可这是政务,她拿什么立场来干涉?老太太挠心挠肺不知怎么办才好,历来娘家是后宫宫眷安身立命的根本,娘家倒了台,即便她贵为太皇太后,那些小辈面前也会脸面全无。一下从高台跌进尘埃,她尊荣养息了二十几年,万万受不得这样的践踏。

“阿林阿山这个再了解不过,当年他随高祖万里远征,掌管兵马粮草兢兢业业没有半丝松懈。战乱之中尚且能清正廉洁,现功成名就,倒反而出这纰漏么?”太皇太后笃定道,“可见是有仇家陷害,见不得重用外戚。”

太皇太后有了干政的苗头了,对皇帝来说既喜且忧。要是遵着章程办理,少不得打她老家的脸。处置塔喇氏易如反掌,可这位老佛爷是太上皇圣母,古来没有孙子给祖母定罪的道理,他身为皇帝,天家的名声要紧,闹出去不可能,只有私底下解决。反正他的目的是要她妥协,重发一道懿旨另给恩佑指婚,把他的素以还给他,一切便还有商量。

Back to Top