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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

小公爷看她呆愣愣的,她手背上搓了两下,小心翼翼的弓腰子觑她脸,“怎么样,好不好的说句话呀。”

素以想抽手没抽出来,眨巴眨巴眼睛道,“您说像您阿玛,听着怎么瘆得慌呢?”

小公爷明白了,这还是挑眼他们家灵堂上丢的丑啊!说起这个他也慌神,要怪他阿玛,作为男其实也能够理解。家里糟糠妻虽然情深意厚,时候久了难保不意兴阑珊,架不住外头年轻女的漂亮体贴,没守住,晚节不保还弄出个闺女来。孩子有了赖不掉,老公爷是学究,说句大逆不道的,还有点迂腐。小媳妇捧个大娃娃给他,他的拳拳爱子之心就蹦跶出来了。粘手上的扔不掉,扔不掉就得认下,所以才有了后面姨奶奶大闹灵堂那一出。

他挠挠后脑勺,“阿玛这忒实诚,老实容易让欺负。”

他能说这话,就证明他不老实。素以叹着气摇头,没有爱情支撑又不老实的男,更加靠不住。

小公爷着急了,“别摇头啊,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,但是实惠。瞧买菜还图便宜呢,姑娘嫁也要挑门第挑家境。尤其还是真心喜欢,不是那种取乐打发时间口头上跑马的。从上回做知客起就留意了,也不怕笑话,自己什么斤两自己知道,要是没管着,早晚往斜路上岔。一个家要撑起来,内当家太重要了。额涅打年轻起就不太问事,年下庄子上佃户来缴租,让她瞧账册子,她看了两页就撂挑子,话里话外竟然还有要让老姨奶奶管家的意思。那哪儿成呀!姨奶奶来昆府才几天,知道家什么底细?真要那么下去,哪天昆家给掏空了都不知道!所以都指着了,把家产业交给放心。”

敢情这位是招管家呢!素以说,“您家没帐房吗?”

“帐房倒是有,不也得有监督查账嘛!哪家让外当家,这家离败落也不远了。”他嘿嘿的笑,“是俗,就知道男挣钱女当家。上回也见过额涅了,这婆婆好相处,和宫里那位婆奶奶可不一样。”

小公爷说这个的时候也捏着胆儿,他这会儿不遗余力的挖皇帝墙脚,要是叫听见告到万岁爷跟前,够他喝一壶的。可他到底是勋贵,擎小儿旗里混,阿玛又是上书房总师傅,他和亲王贝勒斗起狠来从不胆怯。年轻爱较劲,心里想着既然懿旨都发了,素以就是他家。到了手的饽饽为什么不要?以前肖想着只能远观,现不一样,明明是他的,万岁爷别处好占先机,这上头不能。

他一说起宫里就给素以提了醒了,畅春园大宴结束了,皇帝不像他这样能溜号,可这么长时间耽搁下来,零零散散的规矩体统奉行一遍也差不多了,是时候该来了。叫他们碰了头对小公爷不好,可打发小公爷等着万岁爷,迎来送往的,她像什么样儿!她着急得不成,对小公爷道,“有话下回等进宫再说吧X去就上主子娘娘那儿当值去了,逢着进来请安咱们再详谈。今儿先回去,宫外咱们私下见面不好,犯了大忌的。”

“依着,就不该回宫。听说昨儿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让出宫待嫁,后来是万岁爷不答应么?”

素以为难死了,拧着眉头说,“这会儿就别说这个了,本意是想让据婚的,眼下看来是说不上。也不瞒,万岁爷为什么把侍卫都遣散?”小公爷一脸茫然,她无奈道,“因为他说了要来接。趁着这会儿还没到,先回去,省得越搅合事儿越多。”

他咦了声,“这算什么?上丈家认门儿又不犯法,万岁爷还治的罪吗?再说主子来接,已经指给了,不大好吧!”

素以缩了缩手,“那您先放开,说话犯不着拽着手,万一被撞见了好瞧么?”

小公爷有点耍赖,正讪讪笑着,突然有个接了口,“撒开!”

冷不丁冒出第三个声口,小公爷暗道不妙。转过脸去看,古井边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,戴万福万寿紫貂暖帽,穿黑缎小羊皮袍子,外头套件金沿边酱色坎肩。金尊玉贵的,就是往那儿一杵也像杵心上似的。

他憋着嗓子啊了声,“主子您怎么来了?”手忙脚乱上前打千儿,“奴才恭迎圣驾!”

皇帝一哂,走过来,顺带手把蹲下去素以提溜了起来。对小公爷道,“不来还听不见那些话呢!恩佑,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见识了?巧舌如簧,能把死说活,真叫朕刮目相看呐!”

小公爷吓白了脸,原来他使倦身解数说服素以的时候万岁爷已经来了,没出面是因为要听壁脚?这不是天子所为啊,天子还带偷听的吗?不过上回热河领教过万岁爷的喜怒无常后,觉得再怎么出格的表现都不能让他惊讶了。他心里油煎一样,万岁爷来是冲什么?他来了自己是不是应该识趣点儿请跪安?可素以是他媳妇儿啊!他的媳妇儿要别送,自己眼巴巴瞧着还得让道,这不是让他戴绿头巾是什么?

他虾着身子卷马蹄袖,一面阿谀的笑,“奴才今儿一早读了书,又上园子听杨师傅讲经布道,一时脑子就清明了。主子是知道的,您是难得糊涂,奴才是难得聪明。这不今儿得闲么,打听见主子放恩典让素以回家,奴才就借着东风认门来了。”

皇帝这里忍了半天了,要不是正逢过节,昨儿太皇太后又发了懿旨指婚,他不整治死他才怪!那些话字字诛心,把他自己捧得老高,他这个皇帝除了坑简直一无是处。他做皇子时兄弟叔侄上书房也有攀比,那时候心里生恨,脸上却只一笑置之。现他是皇帝,凭什么还要容忍这些?他这会儿又气又怕,气恩佑丈着皇后牌头有恃无恐,怕素以被他说动了心,真往他那头倒戈。

他一霎儿辰光千般想头,既然撞上了,非得杀杀他的威风不可,也是给太皇太后一个警示。因铁青着脸道,“别和朕耍嘴皮子,回头自己上宗府领三十板子,就处置这妄语的毛病。”

小公爷没像以往那样耍赖服软,他心里也有气,为争素以吃点亏不算丢,曲腿点地一叩道,“奴才领旨,谢主隆恩。”

素以倒慌了,小公爷嘴虽欠点儿,板子上身总不好。她冲皇帝蹲福求情,“主子,小公爷是无心之失,您处罚他不打紧,别折了皇后娘娘的面子。娘娘统御后宫,娘家兄弟挨打受责罚,娘娘脸上也无光。”

皇帝咬牙道,“他说了什么他自己知道,藐视朕躬,其罪当诛!”看他还戳眼窝子里,恨声道,“还杵着?三十板子不够,那就翻番儿。一刻不走就加三十,朕倒要看看的身子是什么打的,既然铜皮铁骨就别怨朕,打死算完!”

素以骇然去推小公爷,“好汉不吃眼前亏,主子发话了,这会儿就走能免一顿皮肉苦,何必同自己身子过不去呢!您快走,赶紧走。”

小公爷没法子,胳膊拧不过大腿,硬碰硬,他只有吃亏的份。耷拉着肩头一副吃败仗的模样,扫袖请了跪安,临走瞧素以一眼,蔫头耷脑的往胡同口去了。

走了个小公爷,眼下就剩两个独处了。素以怯怯向上觑,“主子……”

“为什么单独和他出来?为什么让他拽着手?”皇帝横眉冷眼,一向温文的,这回嗓门拔得很高,“今儿就把话说清楚,朕畅春园算计着怎么压制太皇太后,这儿和昆恩佑谈情说爱,的良心呢?怎么就捂不热?对得起朕么?”

皇帝一通抢白,素以也来了气。这件事里又不是他一个委屈,她偷着哭的时候他还陪后宫佳丽们吃团圆饭呢,她心里的苦处和谁去说?只是她尚仪局呆了八年,懂得控制脾气。眼前这再相爱也是皇帝,他们不一个层面上,她他跟前永远矮一头,永远要斟酌着说话。不过既然话赶话到了这里,她就把她心里的想法和他说说,也听听他的意思。

她仰脸看着他,“您先消消气,听说两句,行不行?”

皇帝见她正了颜色,心里也平静下来。这样好,不要油滑的敷衍,掏心挖肺的说说心里话,也让他知道她所思所想。他点了点头,“说。”

她垂眼思忖一番,缓声道,“主子,奴才过年二十一了。换了汉家子,二十一岁的姑奶奶,孩子都满地撒欢了。奴才虽然没有挑什么担子,琢磨的事儿却不比别少。上回说爱慕您,这是实话,也不否认。您别瞧不温不火,对您的感情绝不比您对少。您身边伺候不觉得是当差,把您照顾得熨熨贴贴的,比自己受用还舒心。不光这样,一时瞧不见您,心里就挂念得厉害。所以连下了值都歇值房里,怕您要找,从他坦过来耽搁功夫……”她顿下来,舔舔唇又道,“可那又怎么样呢!喜欢的单就是您这个,您的身份,您的家,都不喜欢。可能您觉得不识抬举,您是天下第一,您的家是天下第一家。里头划块地方像养鸽子似的养着,是抬举了这四品小吏的闺女。可是要和您说,各有志,天生长了颗不安份的心。您要把困宫墙里,说不定哪天就死了。”

她嫌弃他,这点他早就知道了。天底下也只有她瞧不上他的身份,要是就为这,另想办法也不是不可以。他说,“只要愿意,朕可以宫外给另建宅子,古往今来虽没有嫔妃开衙建府的先例,朕也不乎做开天辟地头一个走宫的皇帝。”

这话说得她红了脸,“您没明白的意思,贪心,自己的男不愿意和分享,就得干干净净只属于一个。”她凄恻的看着他,缓缓摇头,“可惜您不是,您是皇帝,做不到真心真意和过一辈子。即使现能,将来呢?等到老珠黄了,还怎么和宫里花儿一样娇艳的比?万岁爷,您可以说现实,就怕您临了给一刀,到时候老死深宫,那日子……不好过。”

的确,爱情不能谈一辈子,她的顾虑是之常情。之前都闷肚子里,让他摸不着她的套路,现说开了,话却扎了他心上。她的要求他达不到,他不能抛下江山社稷,父辈把天下交到他手上,他除了发扬光大别无他法。至于后宫滕御,她们伺候过他,都是他的责任。他只能保证不再接触她们,却不能随心所欲的遣散安置。最叫他失望的是她信不过他,他花了那么多心思,她还能冷静的分析长远形势,这算什么?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,为什么她说爱他的时候还是那样置之度外的表情?她到底是真的爱他,还是迫于他的身份不得不爱?

他头一回产生怀疑,兴匆匆的来接她,撞上小公爷游说她。他也听出她不愿意嫁给恩佑的意思了,可经过恩佑又一番的对比分析,她的坚持还剩多少?他用力握住了拳,“独宠一,还是不能打消的顾虑么?那现做了决定没有?真打算跟着小公爷,做他的半吊子福晋?”他冷冷笑道,“好啊,宁为鸡首,不为牛后,果然有骨气。”

素以的话都哽喉咙里,她发现没有办法解释。或者她是应该妥协的,他说外面替她建府,这个想法和她之前的计划没多大差别。她只是不想留宫里,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独占,连她自己都不知道。是她太贪心了,她不应该奢望朝朝暮暮和他形影不离。以前自己是一根筋到底的直肠子,现倒好,变得这样瞻前顾后小家子气。她是冲不破心魔,没法接受他抱过别的女之后又来抱她,这会要了她的命的。

她张了张嘴,想让他给她点时间。横竖先把太皇太后的指婚推翻了,后面的事大家可以再商量。但是他没给她机会,“闹了半天,朕费那么多力气都是枉然。既然如此,嫁小公爷去吧!没的说仗势欺,断了的好姻缘。”

他转身便走,荷包里满满一捧鸡心枣被他掏了出来,扬手一抛,滚得到处都是。他真是疯了,记得她的每一句话。她山洞里想吃枣儿,台湾进贡的瓜果里敲有,他就抱着果盘一颗一颗的挑。他是满腔赤诚想要取悦她的,结果等来她的不愿分享。他后宫如云已经不能改变了,叫他拿什么再去面对她?

罢了罢了,何苦这样为难自己!她冷血无情,她不值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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