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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

皇帝太阳穴上一跳,有时候他觉得小公爷是个无比可恨的,狗皮膏药一样的性子,自以为是,没眼力劲儿。真恨不得赏他一闷棍,把他扔到外面去立旗杆。

“治什么鸟?大清早的,亏想得出!”他拉着脸白了他一眼,顺带转过去看边上侍立的素以,一看之下想起昨晚的事,立马心头疾跳起来。假作大方的调开视线,表情却变得不自然了。

小公爷哪儿知道他们里头那些内情呀,他不时的斜眼儿瞧素以,弓着腰向上絮絮叨叨的说,“主子也是练家儿,当初您熬玉爪不也从白天熬起的嘛!主子是臣子的表率,就瞅您把玉爪调理得这么好,奴才眼热,非得跟您学不可。再说您上回是特许了的,答应让素以帮着熬鹰,这会儿怎么又……”

认真说的确反悔过一次,再来一次影响是不大好。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!他心里乱作一团,还没理出头绪来,他又来借,到底是借好还是不借好?

“素以。”他叫了声,没敢和她对眼,“怎么说?”

素以领教过万岁爷的规矩,死都不敢随意的答应。只道,“奴才都听主子的。”

球又踢回来了,皇帝的眉心打了个死结。他这儿看城里坐镇,秋狝是有定例的,围内要是遇上个虎,必须皇帝亲自射杀以显大英天威。所以他走不了,他没法跟着一块儿去。心里又躁,怎么办呢?跟前这么多臣工都,不能让觉得皇帝说话不算话。他冷冷看了小公爷两眼,他一再给他出难题,回去非得嘱咐皇后好好管教他。

皇帝垂下眼,颇有点壮士断腕的意思,缓声道,“毕竟是御前的,干什么都得有章法。孤男寡女共处一室,传出去名声不好。”偏头嘱咐荣寿,“拨两个跟着,给朕不错眼珠儿的盯紧了。”

荣寿嗻了声抬手招,素以不明白情由打量小公爷,再往御座上瞧,皇帝平稳的目视前方,没给任何示下。

小公爷高兴坏了,冲素以挤眉弄眼。他这么好玩的,身边就能逗发笑。素以绷住了脸皮怕皇帝发火,给主子蹲个福,便垂手却行退出了金帐。

小公爷从后面赶上来,笼子里的鹰力道大,两只翅膀上下扑腾,扇得地上的浮土都飞起来。小公爷的臂力不行,有点拽不住笼子,扬声招呼边上戈什哈,“姥姥的,瞧鸟溜爷上瘾是怎么的?还不来给爷提笼子!”

戈什哈忙缩脖儿来接笼,结果这鹰运足了气,奋力一蹬腿,紫檀鸟笼和银夹紫的鸟钩分了家,骨碌碌滚出去,一下儿滚了三丈远。

小公爷的长随炸了锅,一哄而上的去按盖板,素以看了直摇头,“您就不该带它出来,一只鹰叫关笼子里,它不得憋屈死啊!算算从京里出来快个把月了,这鸟还这么大气性,熬出来肯定错不了。”

小公爷腼脸笑,“那不得指着您吗J上今儿放了恩典,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它练出来呢!”他边说边卷马蹄袖,走了两步背手顿住了,四下看看方道,“今儿一早上来找,熬鹰是一宗,另外一宗呢……是瞧御前劳累,到了围场又没处玩儿,给告了假,带掏野鸡窝去,好不好?”

素以是上山下海的玩家,一听这个来劲。不过怵皇帝回头要问话,身边又有两个跟班太监,她也没胆子瞎跑。

“算了吧,奴才是奉旨给您熬鹰的,怎么能不干正事儿,中途去掏什么鸡窝呢!”她抚着下巴摇头,“这不好,主子知道了要骂的。”

小公爷嘬嘴咂舌,“怕什么!把那两个猴儿的嘴堵住,看谁敢往御前捅。要是实怕泄露,那就顺带手的逮个野鸡崽子给主子炖汤,两下里一抵消,说不定主子还赏呢!”

小公爷这不靠谱是出了名的,素以觉得他的话不能信,于是晃了晃脑袋,“主子没叫瞎逛,万一追究起来,脖子不够硬?”

“别怕,有。”他拍着胸脯担保,“护着,拿爵位换的命,这样成不成?”

“这话说得太严重了,奴才担当不起。”其实嘴上推诿,心里也痒痒想去。别看大二十的了,腔子里还是颗孩子的心。这七年宫里闷出蛆来,面对着广袤的草原又是近咫尺不能触摸的,比困宫墙之中更加叫煎熬。有时候明知道面前靠不住,但是看他挺大的个子,也由不得自己劝自己,跟着玩玩去吧,玩一玩又没什么。就像他说的那样,主子问起来就说奴才孝敬主子,给主子逮野鸡去了。这么讨喜的理由,连自己都要被感动了。

她看看笼子里那只海东青,“鹰怎么办?”

其实熬鹰对小公爷来说是次要的,换句话说,熬鹰不过是幌子,有美眼前,谁还乎鸟儿啊!他嘿嘿的笑,“那只鹰已经喂出膘来了,晚上上架就能熬。先让准备好,等去了直接下手。白天闲着也是闲着,这地方玩意儿多,还有刚下崽的野兔子。宫里有亲近的小主儿没有?带回去做情再好没有了。”

她以前就跟那贞似的,根本不站边儿。后来伺候了一回昆家的丧事,糊里糊涂成了皇后的,哪儿来的相熟!她琢磨琢磨,“兔子就算了,才下的,捡回来也养不活,别糟蹋了。”

小公爷搓着手惊为天,“哎呀,姑娘心善,没看走眼,菩萨心肠呐您!”

素以虚头八脑的笑,“您抬举。”

小公爷一看成事儿了,忙招呼俩小太监,说跟着归跟着,离远点,别出声。要是嘴紧,等回了营重重有赏。两个太监对视一眼,家官儿大,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。横竖主子只叫看紧了,问起来实搪塞不过就照实说呗。

前头两个有说有笑挨毛草边走,围场上有草垛子的地方都没放过,掏了半天没见半个蛋壳。素以有点泄气,“是不是抱完了窝,都孵化了?”

“不能吧!”小公爷也不太确定,“昨儿还看见有卒子拿坎肩兜了一堆来着,都是毛鸡蛋,敲出来血淋淋的。”

“那您让捡什么蛋?毛鸡蛋往主子碗里放,他不宰了才怪。”她连连摇头,“回去吧,您别祸害。”

她调头就走,小公爷觉得天都塌了,慌手慌脚的撵上去,“毛鸡蛋是好东西呀,没吃过?煮着吃,拿油炸,烤着吃,都行呐。”

素以空手而归挺丧气,静下心来又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不庄重了。其实不惹主子生气才是最大的孝敬吧!虽说她是看主子昨晚那样怕他身亏,想尽点自己的意思给他补补。可皇帝要什么没有,哪里用得着她干这缺心眼儿的事!再说就算逮着了,御前也得说她摇尾巴讨好,背地里得笑话她。

她边走边叹气,心情很低落。外面转了两柱香,不知道万岁爷这会儿干什么。他半道上扎营的时候说要一块儿来熬鹰的,过去了大半个月,把当初说过的话都忘了吧!

“小公爷,熬鹰算咱俩合伙成吗?”她说,“晚上给您照看,白天得回御前,万岁爷身边要伺候着。”

小公爷霎眼看着她,“那不得累垮了嘛!晚上熬鹰白天当值,那哪儿成!”

她笑了笑,“没事儿,瞧海青可怜,玛法和说过,鹰把式对鹰感情深,见不得它遭罪。”

小公爷心里也空了,姑娘对他没意思,他还想借着好时机摊开了说的呢,这下算是没指望了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,斟酌再三不能着急,万一把吓跑了,后头更完菜。

素以耷着肩头跟他进了帐,进帐看见那只鹰,她的狠劲儿可上来了。就跟尚仪局料理小宫女似的,对付鹰也不能手软。这鸟儿有灵性,它也吃软怕硬。她咬牙叉腰子笼前看,叫备热水来。

小公爷自己对熬鹰也有点研究,可她要的东西他以前没听说过。他背手边上看,“要热水干嘛?”

她戴上厚手套开笼门逮鸟,两只翅膀捋顺了,蒙上鹰眼道,“敢情您熬鹰就那么干熬?也是,这是老鹰头的绝招,一般不外传。”又叫拿麦秆儿来,示意他过来捧住鸟身子,她扒嘴给鸟催吐,一边讲解,“前头长的都是虚膘,熬鹰前得给它拉膘,这样鸟才更有力量。热水是用来给鸟洗澡的,要叫它出汗,出了汗身子虚,晚上熬起来能容易点儿。”

小公爷简直佩服她,瞧那红唇就眼前,一张一合间他的心神都跟着恍惚起来。换了以往,但凡有点兴趣的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,如今这位他却不敢造次了。抛开御前太监眼巴巴看着不论,姑娘也是真的心仪。虽然不确定她将来对付男会不会像对付鸟一样狠,可……他怎么就爱她这呛口的味儿呢!

海东青不老实,把它往热水里摁,它大概以为要下锅拔毛了,玩儿命的挣。小公爷手无缚鸡之力,素以看了感到糟心,干脆叫他让开自己来。那一通忙,到最后鸟都傻了,力气也用得差不多了,才捞起来搁到架子上。

素以自己忙出一身汗,棚子里为了给鹰烘毛,炉火烧得很旺,闷透了。她卷袖子掖掖额头,撩起毡子想出门喘口气,才发现密闭的空间里呆得忘了时间,原来已近傍晚了。

草原上的落日很漂亮,她松快叹息,六七岁的时光就是夕阳里奔跑着度过的。她手搭凉棚朝西看,看久了迷眼。隐约有肩负着落日走过来,一身的金光闪耀看不清脸。她乜起眼,等走近,虚浮了半天的心才落下来——万岁爷驾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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