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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

因为太害怕,当天晚上告了假,说身上不舒服,请琼珠代为司帐。

长满寿对那贞摇头,“这姑娘太缺心眼儿了,多好的机会呀!就那个赏赉,那可是万岁爷亲自选的。边上看得真真的,主子哪时候能这么费心的给女选首饰啊?没瞧见,跟前一堆的东西,歪坐榻上一件件的挑。举起来看水头,放手背上比颜色,那叫一个揪细!说晚上伺候主子歇,顺带便的说点儿挠心话,不定就成事儿了。好好的明路不走,非得溜直了腿跟咱们做奴才,唉!”

“您这么上心,说不通啊。”那贞掖着俩手站廊庑下,“是打算学以前的崔总管?”

长满寿啐一口,“瞎说,崔都死了十来年了,这是咒呢吧?就是替素以可惜,万一便宜了琼珠,那不憋死了?”

那贞抬头看看天上,“有什么憋屈的?主子就是那月亮,天幕大着呢,可劲儿往里装星星呗。各有各的地方,谁也不碍着谁。”

“那能一样吗?”长满寿摇头,“装进去容易,也得发亮才行。”

“您操心的真多!”那贞转过脸去,“估摸她是不大愿意,万岁爷的心思到最后别白花了。横竖咱们做奴才,谁晋位就管谁叫小主,凭她们真本事较量。”

长满寿没搭理她,他看来那贞也存着嫉妒,不过就是老辣,掩藏得好罢了。御前两年,连根毛都没捞着,她心里不着急?胜就胜宫女役满了有退路,实不成可以回来家嫁。他们太监不同,一辈子都得宫里。不找个同盟,往后拿尸骨填井,连胎都投不了。所以得巴结着,使劲的摇尾巴。好好大家好,才能这皇城内苑活出滋味儿来。

转念再想想,其实素以这么做也有益处。就跟下饵似的,不能一下子就喂饱,得吊足了胃口,下回更容易上钩。主子才放赏,晚上巴巴儿的杵跟前显得不矜贵,还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好。就恁么干晾着,叫主子心痒痒,心一痒痒,万事好商量。

第二天木兰随扈,宫女们的车还是落最后头。那贞闭着眼睛养神,就听见琼珠边上聒噪,“哎呀,主子骑马真英气!穿着甲胄真没话说!”

素以看来琼珠就是个犯了花痴的,她这副满嘴哈喇子的样儿,皇帝见了得心惊肉跳。不过瞧她叫得欢,她也赏脸扒窗户看看。皇帝穿着大阅甲,明黄缎绣金龙,下有海水江牙,通身铸梵文观世音经间缨络纹。j□j是正宗的汗血宝马,油光锃亮的枣红皮毛,马架子健壮。大屁股喂得溜圆,走一步扭一扭,也跟着晃腰。一晃腰,铠甲上的铆钉就碰得哗哗响,看上去雄赳赳,意气风发。

那贞掀起半拉眼皮来,“噤声,悠着点儿,别惊了圣驾。”

素以百无聊赖,车行马走的,一路上景儿也看得够够的了,挨着那贞嘀咕,“听说庙宫过夜,那儿有个水库,漂亮得不成话。”

那贞唔了声,“没去过,但是庙宫的出处知道。庙宫原来的位置是个小土地庙,供奉的是个农户。为什么供奉农户呢?前朝有个皇帝,也到木兰围场打猎,外头颠腾了十几天,他没有女,憋得慌。返程走到庙宫的时候天要下雨了,恰巧遇见个姑娘。皇帝一看那姑娘生得俊啊,立马动了心思,叫左右围起黄幔子,打算就地临幸。”

说到这里三个都有点脸红,琼珠捂着脸乱喊,“臊死,别说了。”

素以嗤了下,“未见得下头就是想的那样,别矫情了,听听吧,听了对有好处。”和那贞相视一笑,“别管她,快说。”

那贞接茬又道,“临幸就临幸呗,情浓的当口,幔子里闯进个农户来,正扑一只斗大的蛤蟆。皇帝惊得够呛,偏偏家农户不把他放眼里,他一嗓子出去,所有的侍卫都来抓啦。皇帝看看那姑娘花容失色,没临幸成,这会儿也没兴致了,给她二百两银子打发她家去。皇帝垂头丧气,举步刚挪了地方,天上一道闪劈他先前站的地方,把两个兵丁劈成了羊肉串儿。皇帝这才觉得是那个农户救了他,回过头再问,谁知道已经杀了。皇帝悔呀,最后就盖了个庙,让这农户受间香火。再后来皇帝的儿子登基了,这儿建了行宫,扩建了庙,成了现前庙后宫的格局。”

素以有点怅惘,“说不定那个农户是神仙变的,就是来搭救天子渡劫的。”

那贞乜了琼珠一眼,“觉得吧,们最该听的是围幔子露天临幸那一段。这里头学问大,可得上点儿心。”

琼珠酸溜溜的接了话道,“您还是嘱咐素以吧,昨儿赏东西呢,不定怎么样了。”

素以像个斗鸡一样竖起脖子,“可别瞎说,回了宫再宣扬和万岁爷吊膀子,叫听见可不饶。干干净净的名声,不能让给坏了,往后还得嫁呢!”

“德性!整天惦记嫁,没羞没臊。”

共事的不对付,吵吵嚷嚷之间也就到了庙宫水库了。大家跳下车放眼一望,这里离承德不远,越走越显出一派北国风光。近黄昏了,满世界秋叶泛红,远远看过去把天都晕染了。

一行里有蒙古王爷和准葛尔台吉,这些都是草原上出生的英雄好汉,性格不像皇城里的亲贵那么拘泥,他们狂放洒脱,见了这样草木丰沛的地方就放嗓子唱起来。素以听不懂他们唱的是什么,但嗓音高亢嘹亮,让听了精神振奋。

“蛮子嗓门儿就是好。”几个穿青缎织金蟒甲胄的少年和小公爷一道往这儿来,一头走一头道,“上回唱两句,被阿玛埋怨半天,嫌扰他清静。”走到素以面前顿了顿,“哟,说是谁呢,这不是上回撞上万岁爷的那位?”

素以想不起来面前几位爷是谁了,幸亏小公爷解围,冲年幼的那位一比,“咱们素以不认,这是睿亲王。”冲年长那位一比,“这是恪亲王。”

哟,遇着恩了!素以忙蹲福,“给两位爷请安了。”

恪亲王调过眼来看小公爷,“们是旧相识?”

素以还真被小公爷那句“咱们素以”硌应着了,这近乎套的!她还记得恪亲王动过心思要讨她的呢,这回可别再节外生枝了。

小公爷咳嗽了声,“朋友,熟。”

睿亲王抚着他那把土尔扈特腰刀,脸上是同他年纪不相称的老成,“听说因祸得福到御前了?万岁爷待好不好?”

素以蹲福道,“回王爷话,万岁爷待下宽厚,奴才尽着心的伺候主子,一切都好。”

睿亲王点点头,“上回说还有一年?养心殿留神当差,明年出宫走得也体面。”说完了喊恪亲王,“前面水潭边上有野味儿,咱们先试试身手去?”

两位王爷带着各自的长随朝远处去了,素以怔怔的,总觉得睿亲王话里有话。帝王家的凤子龙孙和寻常孩子不一样,别的孩子掏鸟蛋玩虫的时候,他们已经会看形势转风向了。她静下来想想,他着重说养心殿,大概有别的隐喻。毕竟长相选择不了,有些诚刻意回避还是能够做到的。

小公爷倒是没走,含笑看着她,“皇上打发来过,熬鹰的事儿另有旨意。围场且要耽搁几天呢,瞧准了时候来找。”

素以怕皇帝瞧见他们公然闲聊会活撕了她,左右看看道,“再说吧!主子发了话才能过去,这会儿也没法多耽搁,咱们回见吧!”

“别怕,万岁爷和台吉们上水库看日落去了,说会儿话不打紧。”小公爷又道,“上回不是往键锐营去的吗,见着阿玛了。”

素以本来要告退的,听见他说起她家里,脚底下挫了挫。毕竟离上回额涅来看已经隔了半年了,也不知道家里好不好,便问,“阿玛说什么了吗?小公爷您好做到底,告诉奴才吧!”

小公爷本来就没打算留后手,一股脑儿说,“家搬地方了,搬到靶儿胡同去了。六月里郭罗玛法殁了,没递消息进来,怕伤心。前阵子到了御前,派传话过西山,阿玛让好好侍奉主子,家里都好,叫别挂念。再者就是二哥……这个悄悄告诉,别着急上火。二哥和竹竿胡同脱了籍的粉头搅合一起,被告了顺天府,弄得一身骚。”

素以啊了声,家里来见一向报喜不报忧,她一直以为应该是顺风顺水的,没想到竟惹上官司了。打官司也罢,又是这罪名,叫她说什么好呢!

小公爷颇有点讨好的意味,“放心,托通了路子,这事儿已经压下来一大半儿。等这趟秋狝完了回京,料着差不多也该结案了。”

素以瞧瞧他,小公爷晚霞里的脸像救苦救难的菩萨。她冲他深深蹲个福,“您瞧哥哥不成器,给您添麻烦了。您真是好,奴才心里感激您。往后您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只管吩咐,奴才赴汤蹈火也要回报您的恩情。”

“不值什么,能帮就帮点儿,从没拿当外。”他说着,恬淡笑了笑,“这好结交朋友,下回别和见外,那就是赏大脸子了。”

素以越发福下去,“您折煞奴才了,奴才微末之,怎么敢同您攀交情呢!”

他适时伸手托了一把,“客套话多了也烦,不爱听这个。天要冷了,明儿行围打只狐狸给做围脖。”

素以受宠若惊,连连摆手,“您太客气了,奴才宫里什么都不缺,谢谢您的好意,不必了。”

这头一递一声说着话,琼珠听耳朵里,简直就是抓住了私相授受的大把柄。回身看看,天快黑了,水库方向有乌泱泱的马折返。她哼了声,万岁爷恨御前不懂规矩,素以这么一而再再而三,不知主子会是个什么态度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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