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 衮代之死
代因扎一撇嘴，听人说，阿巴亥虽年轻，却很是工于心计，不然的话，不会让汗王如痴如醉的。她一定是仗着汗王专宠，想夺大妃的位子，所以，就悄悄派人打探消息，然后，一吹枕头风，一切就水到渠成。
衮代点点头，狠狠道：“这个骚狐狸。”
不过，她又不解，金香炉自己没拿啊，究竟怎么会出现在这儿？代因扎听了，也摇摇头，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宫中静静的，只有衮代的哭泣在一声声回响，低沉而压抑，如一丝流泉一样，婉转起伏。
这时，外面侍女匆匆进来，看见衮代哭泣，站在那儿，不知是禀报还是不禀报。代因扎走过来，问明情况，忙连声道：“快请进。”侍女匆匆走出。代因扎走过去，俯着身子轻声道：“大妃，五阿哥求见。”衮代不听则已，一听之下，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，哭声更大了，由呜咽变成了嚎啕。
外面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，地皮嗵嗵地响，莽古尔岱大步走进，跪下行礼道：“见过额娘。”
衮代见了儿子，大哭起来：“儿啊，额娘冤枉啊，你要为额娘做主啊。”
莽古尔岱跪在那儿，眼圈也红了，不断地劝：“额娘保重身体，千万别哭坏了身子。”代因扎在旁边，也不停地流着泪，劝着衮代，事情已经发生了，别苦了自己，这样以来，有些人会高兴的。一句话，又牵引起衮代的醋意，嘴里嘀嘀咕咕，骂起了阿巴亥，都是这个骚狐狸，不是她，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！
莽古尔岱一愣，问阿巴亥怎么啦？儿看她很识礼仪啊！
衮代对儿子的话显然很不满，一拍腿：“儿哎，你怎么那么糊涂哎，这次不是她进宫，额娘会这样吗？她不就是仗着年轻，想夺大妃的位子吗？”
代因扎左右望望，小声说：“大妃，小心隔墙有耳。”
衮代听了，更是气得呼呼地喘气，停止了哭声，大声道：“我怕什么，我是大妃。”
莽古尔岱听了，忙挥挥手，让所有侍女包括代因扎都退下去，自己不叫，千万不许进来。代因扎会意地点点头，带着所有侍女躬身退出，轻轻关上了宫门。
侍女们一走，房内只有莽古尔岱母子俩，莽古尔岱站起来，埋怨起额娘：“额娘，你怎么……怎么能做出这事啊？”一句话，又勾出衮代的辛酸和眼泪，低着头，喋喋不休起来，说自己为什么，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吗？这些东西，自己拿着有什么用，还不是准备给莽古尔岱吗！自己不趁着现在弄一点儿，将来，被孟古，或者阿巴亥占去位子，想弄也没机会了。
莽古尔岱打断衮代的话，提高了声音说：“额娘，你怎么那么糊涂？”
衮代一愣，停止了自己的喋喋不休，望着儿子。
莽古尔岱走了几步，分析，如果不出这事，额娘是大妃，自己再加上功劳卓着，很得父汗赏识，说不定将来汗王地位就是自己的。现在好了，额娘的大妃给免除，父汗一怒，迁怒于自己，自己什么也没有了。
衮代一激灵，显然急了。如果说，以前的哭泣，是为了自己的大妃地位。现在，她更替自己的儿子着急起来，不由得又低低切切地哭起来，可怜巴巴地道：“额娘真该死，额娘该咋办啊？”
莽古尔岱忙劝住她的哭泣，告诉她，情况还没有很糟，还有挽回的余地，然后分析，母妃跟着父汗二十多年，两人患难与共，这份情还在。再者，自己也立有赫赫战功，也为父汗事业九死一生，出力不少。只要额娘去求父汗，父汗气消之后，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。莽古尔岱害怕衮代性子暴烈，到时顶撞努儿哈赤，反复叮嘱，到时，求的时候，态度应诚恳，千万别硬来。
衮代听了儿子一番分析，早已悔之莫及，现在，别说让自己哀求努儿哈赤，就是让跪下叩头，也心甘情愿，于是点点头，可又不放心地道：“可……你父汗如果仍不收回成命呢，该怎么办？”
莽古尔岱解下身上的佩刀，放在桌上，“咚”一响。衮代一惊，望着莽古尔岱，不知道儿子想干什么。莽古尔岱告诉她，实在不行，就用最后一招，说着，陡然压低声音：“父汗若不原谅，母妃就以死谢罪。”
衮代浑身一抖，双手摇摆着，大惊道：“你……让额娘自杀？”
莽古尔岱告诉她，这是计谋，这招一出，保准成功。衮代仍不放心，担心努儿哈赤铁了心，不收回成命，自己拿着刀子架在脖子上收不回来，不就白死了。莽古尔岱一听，险些气乐了，提醒道：“有我在旁边啊，一把夺下刀不就得了吗！”
衮代想想，乐了。莽古尔岱也乐了。乐着乐着，衮代突然又哭起来，喃喃说：“我还不如死了干净。”
莽古尔岱听了，忙劝慰起来，直到衮代安定下来，莽古尔岱才放心了，约定明天一起去向努儿哈赤请罪。然后，他匆匆出宫，骑马而去。
莽古尔岱以为，事情已经成功，可是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，风云突变，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，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。
当时，莽古尔岱正在府上坐着，细细地想着明天的事情。想了一会儿，他拍拍椅子背，舒心地笑了。所有的办法，皇太极都已替自己想好了，估计百分之百能成功，能让父汗收回成命。那样以来，自己额娘又是大妃，一切都烟消云散。
他从心中感激皇太极。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，他并不看好，甚至带着很深的成见。因为，他是孟古的儿子，是他的额娘的到来，夺走了父汗对自己额娘的宠爱。从小，他就听惯了额娘咒骂孟古，说她是狐狸精，是小妖精，媚惑了父汗。这种咒骂，一直坚持到另一个狐狸精阿巴亥的到来，才转移了方向。
由于受额娘的影响，从小，他就不和皇太极玩，甚至还揍过皇太极。
由于受额娘的影响，一直以来，他对皇太极都抱有成见。
他没想到，在最危急的时候，皇太极竟然挺身而出，给自己出谋划策，想出一个以退为进的办法。
他想，事情结束后，自己得和皇太极多走动走动，拉近距离。自己的这个同父异母弟弟，还是很有人情味的，不像其他的兄弟，见了对方倒霉，或隔岸观火，或落井下石。
就在这时，咚咚咚的脚步响起，他的同母兄弟德格类不经通报，慌慌张张跑进来，由于脚步太急，刚进大厅，被门坎绊一下，险些跌倒。他抬起头瞪了弟弟一眼，蛮有把握地说：“慌什么？事情解决了。”
他有点瞧不起这个同母弟弟，遇事反应迟钝，毫无主见，到了这时才得到信息，慌张起来，以后能成就什么大事？因此，他在说的时候，甚至轻轻笑了一下，表示不满，也是轻视。然后，也没让座，捏了一撮鼻烟，放在鼻孔中，突然张大嘴，一个响亮的喷嚏打了出来，十分舒服。
可是，德格类的一句话，把他的舒服劲给弄没了，他的手一颤，鼻烟壶掉在地上，“啪”地一声摔碎了。他愣怔一会儿，回过头，瞪着德格类，大吼道：“你胡说什么？”
德格类呜呜哭着，鼻涕眼泪满脸都是，反复说着一句话：“额娘死了，她死了。”
这次，莽古尔岱听清了，他仍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，扑过去，一把抓住德格类的衣领：“你疯了吗，胡言乱语，诅咒额娘！”
德格类突然停止了哭泣，狠狠地指着他道：“是你……都是是你逼死了额娘。”
正在这时，衮代宫中的一个侍女匆匆跑来，哭着告诉他，快过去，大妃已经归天了。
莽古尔岱愣住了，这个消息对他而言，无异于五雷轰顶。他小小年龄时，就斗过蟒蛇，射过苍狼，从未胆怯，被人称为建州的巴图鲁。在战场上，在千军万马中，他匹马来去，叱咤怒吼，从没有惊怕过。可是，这一刻，他却惊呆了。
德格类在说些什么，他一句也没听见，只看到弟弟的嘴一张一合，看到弟弟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。他用手拍拍脑门，可是，脑子里一片空白，没有什么感觉。他睁着眼，望着大家。
旁边，有人喊：“贝勒，贝勒，快扶住贝勒。”
有几个仆人跑上来，准备扶住他。他猛地清醒过来，大吼一声：“滚开！”抬腿一脚，把站在前面拦着出路的一个仆人踢了一个踉跄，倒在地上，随之大喊一声：“额娘。”冲了出去。
在大妃的宫中，莽古尔岱看到了努儿哈赤。努儿哈赤眼光喷火，瞪视着他，一语不发。同时，他也看到了自己的额娘。额娘睡在床上，静静地，一动不动，好像睡着了一样。她的脖子上有一个刀口，血已结痂，可是，枕头上，还有衣襟上，到处都是血，一片殷红，红得怵目惊心。
额娘睡着了，静静地躺着。
额娘再也不会醒来了，永远也不会醒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