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叛逃的军师

再见代善，是两天后的早晨。

当时，阿巴亥起来，正在梳妆。代善匆匆进来，镜子里，他的眼睛悄悄望望阿巴亥。阿巴亥也望着镜子里的他，两人眼光相对，又匆匆躲过。代善低着头，轻声问道：“父汗在吗？”阿巴亥没回答，梳着长长的头发，云朵一样。旁边房内，响起努儿哈赤的声音，显得很是慵懒道：“二阿哥啊，什么事吗？进来吧。”

代善忙躬身进去，他来见努儿哈赤，是有一件要事告诉父汗的。他知道，这件事，一直以来，是父汗的一块心病，只不过表面上，父汗装得若无其事罢了。

他看见逃走的龚陆了。

龚陆的逃走，在建州而言，是一件大事。对努儿哈赤而言，也是一件大事。

龚陆的突然失踪，在努儿哈赤意料中，又在意料外。。

从建都赫图阿拉，横扫各部后，努儿哈赤日渐感到，自己和龚陆悄悄有了隔阂，有了分歧。当时，他的眼光逐渐瞄准铁岭，甚至抚顺。一次，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，在酒后对龚陆说：“先生，赫图阿拉太小了，难以显出帝王的兴盛气象。”

龚陆一愣，望着他，从这话中，他看出一颗压抑不住的勃勃雄心，看到了努儿哈赤眼中跳动的火苗，也看出努儿哈赤的一份争雄天下不甘寂寞的心。龚陆淡淡一笑，试探着道：“汗王已称雄辽东，一帜独树了，难道还有什么心事？”

努儿哈赤呵呵一笑，告诉他，中原繁华，简直出乎想象，不到中原，怎为英雄。

龚陆一惊，暗暗后悔。

建都赫图阿拉后，努儿哈赤采用龚陆的计策，对待各部，远交近攻，逐渐蚕食，以至于力量一步步做大。那时，他的目标仅仅是辽东。而远方，有一个强大的宗主国，那已是立国近三百年的明朝，努儿哈赤一直和它保持着冷淡的态度。

龚陆告诉他，向明朝示好，效力守边，获得明皇帝的封赏，这样，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，才能名正言顺地讨伐辽东各部。龚陆说完，努儿哈赤哈哈大笑起来：“学《三国演义》中的曹操？”

龚陆竖起手指，赞美道：“汗王英明，通透历史。”

努儿哈赤笑着摇头，谦虚道：“这都是先生分析明白，让人容易接受。”说罢，当即召开众将领召开大会，大声宣布，自己准备去北京，向当今皇帝进贡。手下大将额亦都一听，站出来反对道：“汗王自称汗王，何用讨明朝皇帝的封赏？”

其他将领一听，也纷纷称是，不同意努儿哈赤去北京。

努儿哈赤一笑，环视诸子诸将，只见一人站起来，大声道：“儿臣赞成父汗进贡。”

大家扭头一看，说话的是努儿哈赤第八子皇太极，人称八阿哥的。

努儿哈赤微微一笑，捋着胡须问：“说说，为什么？”

皇太极侃侃而谈，明朝号称大国，为宗主国，不去进贡，到时，明皇帝以此为借口，进行讨伐，从后面给我们一刀，悔之不及，此其一；我们近年战取攻伐，得罪诸部，届时，如一旦得罪朝廷，朝廷进攻，诸部再趁势夹击，就会有灭顶之灾，此其二；我们只有和朝廷和好，攻打诸都时，才能免除两面挨打局面，便于我们统一辽东，此其三。

努儿哈赤听了，连连点头：“有此三种好处，为什么不去呢？”

诸子诸将听了，再无异议。

龚陆之所以如此建议，固然是为了努儿哈赤，其实也是替明朝着想。

对于努儿哈赤力量的强大，他的内心一直是矛盾的。他是中原人，练武习兵，驰马射箭，时刻希望报效国家，建功立业。可是，大明朝已从内到外，烂成一团，自己愿望落空，流落关外，投奔努儿哈赤。努儿哈赤对他言听计从，大加奖掖，让他英雄有了用武之地，也让他的满腹学问，有了使用的地方，他有一种知己相逢的感觉。可是，他又不想努儿哈赤太过强大，有一天和自己的父母之邦发生战争，甚至，给明朝带来毁灭性灾难。

努儿哈赤是一只东北虎，他希望，这只虎能适可而止，千万别没有限制，尤其不能掉头甩尾，虎视中原。于是，他提出了这样的建议。

努儿哈赤采纳龚陆和皇太极建议，兴冲冲而去，到了北京，晋见大明万历皇帝，得到明廷封赏，被赐为龙虎将军，又一脸得意归来。一趟京师之行，没增加这位枭雄尽忠明廷的决心，反而让他开阔了眼界，改变了注意。他回到赫图阿拉，得意地对袭陆道：“大明君臣，如行尸走肉，虚有其表，内里实已不堪一击。”

龚陆听了，连忙劝道：“做臣子的应尽本分，汗王现在已是大明臣子了。”

努儿哈赤嘎嘎一笑，挥挥手，告诉他，这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。“怎么，先生还把它当真了？”说着，努儿哈赤回过头，无声地审视着龚陆。

龚陆无言，只有在心中喟然长叹。

努儿哈赤回来不久，决定先打下铁岭。他告诉大家，这次，自己京城之行，路过铁岭，专门进行了踩探：“铁岭虽坚固，可守兵不多，不足三千，一击则破。”

诸将一听，个个摩拳擦掌，以图一战。尤其听到中原华丽如天堂，金银遍地，美女如云，绫罗如霞，更是一个个急不可耐。大阿哥褚英更是迫不及待，大声道：“父汗，不知何日开战？届时，儿臣愿打前锋。”

努儿哈赤站起来，大手一挥，让诸子诸将做好充分准备，如无什么意外，近几日就可开拔，攻下铁岭。到时，大家可以尽情享乐几天。“进了铁岭，大家也可以享受一下汉人官员的生活，那简直如天堂一般。”为了鼓舞士气，努儿哈赤大声道。

整个大庭，顿时欢声雷动。

可是，做好充分准备的努儿哈赤，并没如愿以偿地攻下铁岭，不，甚至可以说，还没开拔，计划就胎死腹中。

原来，为了这次行动，他提前在铁岭安插了一批间谍，命令他们，一有风吹草动，马上回来报信。

几天后，间谍回报，铁岭在增兵，而且一日之间，增兵两万，铁甲如水，刀枪映日，都是明军关外精锐铁骑，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，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，看样子已经有所警觉。

努儿哈赤傻眼了，这么说来，消息走漏了，明军已做好了充分准备，张网以待，等着自己上钩。他绕室彷徨，暗问自己，是谁做了内奸，是谁？那次出兵决议，是一次秘密的军事会议。为了达到偷袭铁岭，一战而下的目的，他申明军令，此事在议事大厅说过即了，不许传入厅外任何人耳中，否则，杀无赦！

大家听了，齐声高呼得令，兴纠纠离开。

他相信，诸子是不会泄露的，他们跟随自己长期征战，懂得个中厉害。

他更相信，诸将也不会泄露，他们一个个都是随着自己创业的人。

他皱着眉，思索着，突然站住，自言自语道：“难道是他？”

他想到一个人——龚陆。

他的眉毛竖起来，站了一会儿，喊来褚英，吩咐一声：“去，有请龚先生，来此议事。”褚英答应一声，转身匆匆而去。不一会儿，脚步响起，褚英又神色惶急地匆匆而来，手中拿着一封信，递给努儿哈赤。

龚陆失踪了，或者说，他已经走了，他如一片云，飘然而来，给努儿哈赤出谋划策，让他一天天强盛起来。现在，他又飘然而去，不知所踪。努儿哈赤撕开信，只见上写：大汗见字如晤！龚某一生落拓，漂流辽东，得识汗王，言听计从，俯首倾心，自认得一知己矣。感激之余，欲将一生所学，佐大汗成一方霸业。而今，大汗灭诸部，扫辽东，战胜攻取，心无止境，竟欲与大明开战。对此，龚某窃以为不可，大明立国近三百年，将士如林，谋臣如雨，土地广大，士民众多，绝非一辽东所能撼之。龚某劝大汗，早日回头，抛弃此念，是汗王福祉，也是辽东福祉。再者，大明乃龚某父母之邦，龚某不能坐视不管，因而，将汗王欲出兵铁岭之事，传之他人，此刻大明一定知之矣。龚某劝汗王幸勿以兵锋相犯，届时悔之莫及。汗王现欲以大明为敌，亦即是龚某之敌矣，龚某断不能以身辅敌，为害家邦。龚某从此与汗王挥手相别，飘零江湖矣。数年相处，别情难言，临信流涕，心事难言！

努儿哈赤看罢，大怒：“果然是他，真……真……”

褚英站在旁边，看着父汗气如怒虎，绕室彷徨，难发一言。努儿哈赤转了一会儿，一回头，看见褚英仍站在那儿，发火道：“快啊，派人去追啊！”

褚英转身欲走，努儿哈赤忙叫住道：“能劝回来，我仍如以前待他；劝不回来，杀！”

褚英一惊：“杀？”

努儿哈赤一瞪眼：“如此才能，无论帮谁，都是本部一劲敌，不杀掉还留着啊？”

褚英一听，连连称是，带人去追，到了黄昏，带兵回报，不见龚先生人影。

努儿哈赤长叹一声：“可惜了龚先生，可惜了明朝廷。”说得大家一片迷茫。随之，努儿哈赤立起，下一条军令：“以后，无论谁遇见龚先生，都有权将其格杀，不可姑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