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四、灰暗的人生

5月24日

下午两点零二分华兴医院任辉病房

正待我急切等待公交事故的处理结果时,交警大队事故科的人再一次来到了病房。

“你好,任辉,我想再次证实一下。5月20日早上,你说曾在公交车站见到过孙宏达?”

“是的,我见到过。”我回答。

“是近距离的吗?你是否看清他的正面了?”警员继续询问。

“距离不算太近,大约有六七十米,我没有看清他的正面,但我确定那就是他!”我急切地说。孙宏达这个人,我早就刻在了骨子里,绝不会认错的!

“这位警官!孙宏达真的就是车祸肇事者吗?他会被判刑吧!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逮捕他?”此刻,我几乎已经确定孙宏达就是破坏公交车刹车制动的人!尽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,但的确是因为他才害我失去了母亲!我恨不得立刻将他碎尸万段!

“哦,你先别激动,这件事我们还会继续调查。不过依当前的情况看,这个孙宏达的嫌疑已经被基本解除了。”警员不紧不慢地说。

“什……什么?!”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警员,“这怎么可能?!他明明出现在了公交车站!怎么这么快就解除嫌疑了?!”

“我们调查过,有小区的监控录像和许多人证都证明那天早上101路首班车发车前,孙宏达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居住地,所以也没有作案时间。所以还请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见到那个人的体貌特征,那应该不是孙宏达。”警员说。

“什么?!不是孙宏达?!怎么可能?!一个大活人我怎么能看错?!他不可能是其他人,就是孙宏达!”听到了如此荒诞的结论,我感到全身的血都要沸腾了,忍不住开始嘶喊。

“请你不要激动,我们破案讲求的是证据,现在除了你的证词外,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孙宏达没有作案时间,而你刚才也证实了,你是远距离观察,并且没有看到正面,所以,我们暂时不能将孙宏达列入怀疑对象。所以,还请你再回忆一下那人的体貌特征,以提供给我们……”

“所有的证据都证实他没有犯罪时间?那我亲眼所见就不算证据了吗?难道我不能算是人证吗?孙宏达没有出现在公交车站?那我看见的是鬼吗?!不是他做的案,我妈又是怎么死的?!”此时,我几乎疯狂了。感觉自己就像个透明人一样,处处都被忽略,被漠视。

“阿辉,阿辉你冷静一点,别和警官这么说话。”看着情绪几近失控的我,一旁的范海铭赶忙劝慰道。

“任辉,你别激动,事情我们总会调查清楚,给你和所有在事故中遇难的人一个交代。如果你记起了什么情况,请随时联系我们。”警员说完后,就离开了病房,留下了快要发疯的我。

渐渐地,狂躁的我开始趋于平静,内心深处却开始升起一股不安的直觉。我那天看见的的确是孙宏达,可事故科的人又说他有完整的不在现场的证据,难道这一切都是事先周密计划好的?猛然间,《都市日报》的奇怪约见又涌入了我的脑海,这一切都在我的大脑中慢慢揉合着……

莫名的约见、早上七点、101路首班车、出现在车站的孙宏达、完美的不在现场证明,终于,我开始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!难道——这次事故的目标是我?!

一时间,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,我最好的朋友——隋海青!是他,是他告知的我约见的时间和地点,想必他定然也能解释我心中的疑问。而在这一刻,我才发觉,隋海青早就不在我身边了,确切的说,从昨天事故科的人离开后,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,难道他真的……

我不敢再想下去,而是强忍着心中的慌乱,对身边的范海铭说,“隋海青呢?”

“老隋说今天有课不过来了。”范海铭倒是没有防备。

“让他马上来华兴医院!我现在就要见他!”我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
下午三点三十三分华兴医院任辉病房

很快,满脸凝重的隋海青出现在了我的面前。

看着好友的异常脸色,我的心已经开始抽痛,但依然强装着平静,“我又联系过《都市日报》,报社说根本没有约过我们,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?”

“阿辉,对不起。”隋海青一脸的内疚。

“呵,”我艰难地苦笑了一声,“看来你真的知道。”

“真对不起,请原谅。”隋海青几乎不敢正眼看我了。

“告诉我,我才可能原谅你。”我幽幽地说到。

“是……是秦川威胁我说的。”许久之后,隋海青终于开口了。

一瞬间,我已经彻底明白了,那晚,在听到病房外响动的时候,我就应该想到,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了。从报社的约见,到孙宏达的不在现场证明,都是一个个设计好的环节,为的,就是要毁掉我手里的证据,毁掉我和母亲。从前,我见识过人的恐怖,见识过人的自私,可现在我才明白,那不过只是皮毛而已,像秦川这种富二代“杀鸡取卵”的极端自我保护心理,根本就不是我这种按部就班的山村孩子可以想象的。我自以为聪明,自以为能凭借手段扳倒秦川,现在看来,完全都是我自不量力的笑话,结果,我不但毁了自己,更毁了母亲!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,参与这个计划的,居然还有我最好的朋友!!

“秦川?!”我重复着这个带给我无数伤痛的名字,“这就对了,怪不得我在公交车站看见过孙宏达,看来这场车祸是因我而起。”

“对不起,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。”隋海青的情绪几乎要崩溃。

“别说了!”我冷冷地打断了他,“对不起换不回我的健康,更换不会我妈的命!曾经你和梦伊是我最亲近的人,梦伊背叛我后,你就是我唯一相信的人,没想到,现在连你……”我心里又开始了隐隐作痛。

“阿辉,我……”一时间,隋海青无言以对了。

“别说了,你出去吧。”我的心逐渐冷了下来。

“阿辉,报警吧,事故真相会被查出来的!”隋海青不由说。

“报警?_?!”此时此刻,“报警”这两个字在我看来是如此的幼稚可笑,我也终于明白,无论什么事情,一旦强权介入,所有的一切,都会为它让路,“我受重伤的时候难道没有报过警吗?结果又怎么样?报警是最没有效果的解决办法了!”

“阿辉,你别这么说……”隋海青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。

“别叫我阿辉!”我最后看了一眼昔日的好友,随后,用无比冰冷地语调对他说着,“阿辉已经死了。”

看着隋海青黯然离去的背影,我的心早已坠入了无底的深渊。为什么?这究竟是为什么?我任辉对朋友不好吗?对爱人不好吗?对生活不够认真吗?活得不够努力吗?为什么我眼里看来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慢慢变得丑恶,为什么我所有在乎的人都会伤害我或是离开我?是我错了吗?还是我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?

5月25日

“医……医生,我的脸……我的脸怎么会成这个样子?”当医生为我拆解下敷在脸上的纱布和绷带后,我从镜子里看到,从前那张清秀儒雅的面庞已经消失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居然是一张布满伤痕的丑陋的脸!一时间,我原本脆弱的内心就愈加慌乱了。

“你脸上的烧伤太严重了,我们已经尽力帮你修复脸部的皮肤了,可还是不能帮你恢复到原来的样子,还请你理解。”医生倒是很细心地解释。

“我的脸……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了吗?”我忍不住颤抖地问到。

“如果去一流美容整形医院的话,或许还是可以恢复的,但费用会比较高,并且……”医生顿了一下说,“并且很有可能需要你自己负担,不在报销费用之列了。”

听着医生的话,我感觉自己身体的温度在慢慢变冷,变冷,虽然他的话还留有余地,但对我来说,这和没有希望又有什么区别呢?

没有发觉医生是何时离开的,在空荡荡的病房里,我只感到了彻底的冰冷和孤独。

不由地,在一股不知名力量的推动下,我一步步地向着病房的窗口踱去。窗玻璃上,又映出了我那张可怕的脸。木然向下望去,看见的是遥远的地面和一个个如蚂蚁一般移动的人。母亲没有了,朋友没有了,爱人没有了,容貌没有了,我一切希望都没有了,如果我就这么纵身跳下去,是不是会更好一些呢?心里如此想着,自己的身体居然不由自主地爬上了高高的窗台……

“性!”这时,我的背后忽然又响起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。

我猛然回头,是父亲!居然是父亲!

“爸!”我惊叫出声。

“性!”父亲三步并两步地冲过来,强行把我拉了下来,声音也止不住地颤抖,“你……你这是干什么?你千万别干傻事啊!

“爸,我……”一时间,我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
“你的脸……你的脸这是怎么了……是……是车祸吗……”我这张可怕的脸却让父亲无比心痛。

“爸,您……您怎么知道……”我酸楚地问着父亲。

“是……”父亲的语调依旧颤抖,“是你成田伯告诉我的,说是公安局的人联系到了村里,我才知道……我才知道你妈已经没了……我连夜就往这里赶……谁知……谁知我的身体不争气,在路上还病了一场,就……就耽误了,性……你……你受苦了……你妈他……”

“爸……爸别说了……”提到母亲,我心里又泛起了无边的苦楚。

不知什么时候,我和父亲已经紧紧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,心里想念的,都是那个自己最亲的人!

在父亲的怀抱中,我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安慰。方才,我只想着自己绝望的处境,却忘记了还有随时需要我照顾的父亲!只要还有父亲,再苦的境遇,我也能坚持下去。

5月31日

身上的伤痛慢慢缓解了,我决定出院了。

因为我想暂时离开这座让我无比伤心的城市,此刻的我已经知道,我早已没有能力,没有精力再去和秦川一行人对抗了,尽管我对他们的恨已经深入了骨髓。但我此刻最想做的还是回到桐县,回到里山村,回到那个虽然贫穷却能带给我无数快乐的地方。虽然,母亲已经不在了,但我对我而言,家是现在唯一能带给我一丝温暖的地方了。

父亲拗不过我,只得去办理出院手续。而我则是默默地收拾着病房里的一切,随时等待着离开这个地方。未曾想,在不经意的回首间,却再次看见了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——是孙梦伊!

面对这个曾让我一往情深的女孩,我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我隐约想起,自从被袭后,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,而今,她忽然站到了我的面前,我的心却早已麻木了。

“阿辉,我……”女孩有点怯生生的,显然是被我的容貌吓到了。

“你来干什么?”我冷冷地问。但还是下意识的藏起了自己的脸,尽管这个女孩让我伤透了心,但我还是不愿以丑陋的面貌面对她。

“我……我来看看你,你的伤……”女孩依旧是从前那种楚楚可怜的语调,但我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。

“拜你所赐,我还没死。”我语调依旧冰冷。

“别……别这么说,我……我之前真不知道……”女孩似乎还想解释。

“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?”此时,女孩的任何解释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了,“不过在我看来,你知不知道并没有什么区别,你难道会为了我而出卖你的男朋友和哥哥吗?”

“我……对不起……”女孩嗫嚅道。

“呵,”我苦笑一声,她说出口的这三个字何尝能弥补她带给我的伤痕呢,“别说对不起,那三个字很不值钱。”

“我……我真不知道……”女孩还没有放弃。

“不要再装出很无辜的样子!”我终于不能忍受她“楚楚可怜”的模样了,“你难道不知道,事情之所以会这样,归根结底都是你造成的吗?既然你做了我的女朋友,为什么又要和那个秦川交往?好,就算你嫌弃我没有钱,没有时间陪你,你不愿再和我交往了,愿意做秦川的女朋友,那也没关系!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,不会死缠着你的!可你……可你为什么要脚踩两只船?你不觉得你做的事情太荒唐了吗?!”

“我……”女孩一时哑口无言了。

“孙梦伊!”我毫无感情色彩地喊着女孩的名字,并下意识说出了埋藏在内心的恐怖欲念,“你听好了,从现在开始,你不再是我的“奥菲莉娅”,即使有一天你死了,你在我心里无非也就是那个贪婪虚荣的“乔特鲁德”!

“阿辉……别这么说……好可怕……”女孩显然被我吓到了,可我已经不会再心疼了,因为我的心已经太疼了,无法再去顾及别人了。

“出去!我不想再看见你!”我狠心对女孩说着。

听了我的话,女孩只得无奈离开。

后来我才知道,这居然是我,或者说,是任辉,对曾经最心爱的女孩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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