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六章 不忘(番外 展昭篇5)

那一场宫乱,最终得以平定,贼人或诛或擒,无一逃脱。帝后无恙,太后娘娘亦无恙,可是简心,你却就此离开了我们,再也不回来。

如果没有那一场宫乱,你会怎样?你是否真的会离开,还是会继续留下来?你那一天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,或抑是为安慰我们而假托的说辞?你留下这个未解之谜就此离开,却让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反复思量,此生不能释怀。

为了不再引起太后的哀思,圣上下令宫中不许提起你的名字,因你空缺的女官职位不久亦由其他人补上。叛乱过后的宫城渐渐恢复了昔日的平静,而我行走于宫中,每每见身着青衫的宫娥轻盈走过,都忍不住转头寻觅……曾经,你也这般宫装严整,发髻高挽,随侍于太后身边,曾经,你也这般身着圆领青衫,头戴漆纱女冠,静默立于宫苑的华枝之下,与我遥遥相望,面色宁静,眼中却悲喜不定。而如今春深如故,我却再看不到你熟悉的身姿与容颜。

开封府的日子一如往日般忙碌,大人、先生,还有王朝马汉等兄弟依然在身边,然而每每忆起你,我的心便如瞬间踏空,坠入无法弥补的荒凉……简心,你就这样离开,仿佛了无痕迹,然而于我而言,你的身影无处不在,无论我走到哪里,都如影随行。

有时,我行走于开封府后院的回廊,恍惚间似又听到身后有你细碎的脚步声传来……曾经,你每每在回廊处遇见我,都会驻足停留,你笑容浅浅,看向我的目光总带着微微的讶异之色,仿佛每一次遇到我都是意外……如今我再度回首,回廊深处却寂然无声空无一人……

开封府后院僻静处那一方小小的八角飞檐凉亭,曾是你最爱的所在,若在别处找寻不到你,十有**你便在此间。你最喜沏一壶茶,持一卷书在亭中安然静读,支颐扶额的侧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秀气……如今亭轩犹在,我却已遍寻你不着。

而当我出入公堂,从前的一幕幕宛如昨日……简心,那一日,当你出现在开封府的公堂,当我看到轻纱下你清晰的面容,我只道那是上天对我的意外恩赐。公堂之上,你洒泪与众人一一相见,你微笑与蓝玄姬最后一次对峙,却唯独不再看我,不再诉你的委屈。直至官家带你离开,你方转头找寻我,而我又一次看到你含泪的双眼。

初入府衙之时,你曾告诉过我,多年来,你一直在寻寻觅觅,直至来到开封府,你的心始得安定,你说若要你重新相信这个世界,你愿意从相信大人相信我们开始……然而,却是在开封府的公堂之上,却是曾经你如此信任的我们,一次又一次让你哭……

你那日决然随官家离去,开封府众人皆牵挂着你入宫后的际遇,熟料最后你竟是以女官身份留于宫中。大人与先生皆认为此不足为奇,只因最初你便是以太后亲封的女官身份留用开封府。可是简心,我却宁可相信这是你自己的决定,相信有朝一日你会再次离开宫城,重回开封府,而我愿穷尽此生,等你归来……却从来没想过,原来你留在开封的时间只有那么少……

自你去后,你的厢房大人便下令为你保留,然而,纵然所有陈设原封不动,厢房内已不复有你的气息……曾经你最喜于初晨临窗习字,我从你窗前走过,驻足停留看你,你停笔抬头,故作娇嗔怪我惊扰于你,眼中却是清亮笑意……你习字所用的宣纸与书帖,散乱于桌面,先生忍不住为此数落你,你却只是顽皮一笑,过后依然故我……先生亦曾在大人面前抱怨你“屡教不改”,大人闻之只是呵呵一笑了之,从未想过要苛责于你......

简心,我们皆知你非完美闺秀,亦有着诸如行事散漫、挑食、晚睡等小小“恶习”,然只因恰恰是这样的你,方是我们熟知的简心,独一无二,世间再无人可以代替。

入宫后,你的厢房,你只回来过一次。那一夜,我在金水河畔与你偶遇,你已薄醉,卸下所有的防备与伪装,带着我所不曾熟悉的些许骄纵与疏狂……你那夜醉倒在我的怀中,我本该送你回宫,却不甘就此与你相别,便将你带回开封府。

那一夜,你卧于昔日的床榻,轻梦沉酣,睡颜安然,而我在床前陪伴你,为了那一夜我对你的小小承诺,也为了那失而复得的短暂相守……你至天明未醒,我却不得不离开你入宫当值。当我从宫中匆匆回来,却已是人去楼空。

几日后,于宫中再见到你,只想问你是否安好,未曾想你竟与我提及太后欲为你择婿之事。你说除却官家与我,你愿另觅良人。言及如此终身大事,你的脸上却是一片迷茫……简心,我知道你这样说,并非只是为了让我的心痛上一回,可是你是否愿意告诉我,你希望听到我如何回答?你这样的女子,值得被世上任何一个好男儿温柔对待,可我不知道,若你真的嫁予他人,我又该如何安放此生所有的牵挂与思念?

你说太后令你于乾元节前夕作出选择,孰知乾元节未到,意外却先至。那日我得知消息赶往宫中,怎么也不曾料到你竟会为贼人所伤!我深悔我那日过于疏忽,以致不曾及早发现你身中剧毒,待觉察有异,却为时已晚……过往多少次,当我与你于险境相逢,你总是轻挽我的衣袖,让我带你走,带你回我们的开封府……然而这一次,你却告诉我,你要离开我,永不再回来……简心,我愿带你走,带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,只愿你不要与我离别……

你最后,还是唤了我一声:“展大哥”,熟悉的呼唤牵扯着过往的时光,在最初的那些年,你一直是这样唤我,那时,你曾离我这样近,就在我的身旁,与我或玩笑戏谑,或执拗争执,或闹着小小的别扭……那时情形,当时只道是寻常,后来却逐一上心头,带来不尽的刻骨之痛……

简心,你可知道,城西郊野的杏花又开了,清风吹过,花雨漫天飞扬。开封城内,满城风絮随风飘舞,蒙蒙乱扑行人面……而贪恋春色的你,已不再我身边,我沉默行走于长街短巷,而满城的绿柳红杏,简心,我所能做的,不过是替你多看两眼。

简心,我要怎样才能告诉你,自你去后,我时时会梦见你,梦境是如此清晰,仿佛一切皆是真实不虚。在梦里,你容颜未改,依旧是那清秀如水的面容,犹爱着素色衣裳,只是裙衫款式与往日大不相同。有时,我梦见你发髻高挽一丝不乱,手捧卷宗匆匆走过,神情肃穆中带着一丝忧伤;有时,我梦见你与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小女娃快乐玩耍,笑容一如孩童般纯净无邪;有时,我梦见你秀发轻垂,不点一朵珠翠,你素衣白衫,于窗前揾墨执笔,我看到你在洁白的宣纸上落笔成字,一句句皆是你曾经心爱的诗词:

“回廊一寸相思地,

落月成孤倚。

背灯和月就花阴,

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……”

我忍不住轻声唤你:“简心……”你似已听到,回首看我,微笑宛然。

简心……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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